前次高祖欲废太子刘盈,更立赵王刘如意为太子,吕后吃惊不小,当日所议未成,但高祖既存此心,早晚必见实行。若使废立事成,刘如意将来即了帝位,自己即使仍为太后,但刘如意乃戚夫人所生,母以子贵,戚夫人自然得势,自己反要仰其鼻息。而且太子刘盈本是嫡子,转须北面称臣,心中实在不甘。辗转寻思,欲求保全太子之位,却又无法可想,只是日常焦急愁苦,不知如何是好。旁有亲信近侍进言道:“留候张良最善设计,素得主上信用,不如使人寻他设法。”吕后依言,密遣其兄建成侯吕释之往见张良。
此时张良正托病在家学习导引之法,不食米谷闭门不出,已有年余。今闻吕释之求见,张良只得请入相见。吕释之见了张良就说道:“您一直是皇上的谋臣,现在皇上准备换太子,您怎么能够高枕无忧呢?”
张良一听急了,你说我是皇上的谋臣,现在皇上想立的不是你外甥,我没帮皇上出谋划策就不错了,你还过来埋怨我。于是回答道:“当初皇上多次处在危机中,所以采用我的计策。现在天下安定了,皇上因为个人喜好要换太子,这是皇上的家事,即使有一百个跟我一样的谋臣去劝也没有用啊。”这点张良就聪明,在一个不太自信的皇帝手下做事,自己又不十分出众的情况下。甭管太子是不是国本,只要牵扯到皇帝的家事,自己就不应该管。比如后来的岳飞,他的死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太关注皇帝的立嗣问题。一个员工就是老板请来打工的,你管他包养几个大学生?遗产怎么分?
吕泽之一听来软的不行,索性强硬地说:“你张良说什么也要给我外甥出个主意保住太子之位,不然我就不走了,就跟你耗在这里。”
张良没办法,可又实在不想参与到政治斗争中去,尤其是这种皇嗣之争最为敏感。太子争夺战,一旦被拉下水,就再也出不来了。可现在吕泽跟块狗皮膏药一样地粘住自己,不给他献策他是不会走的。于是张良想了个办法,他对吕泽说道:“这件事不是动动嘴就能解决的。如今有四个人,皇上一直想任用人家却不肯听他的。这四个人年纪很大,觉得皇上不懂得尊重别人,所以躲在深山里不肯出仕。不过皇上很敬重他们,如果您能不吝惜金玉璧帛,再让太子写一封信,言辞谦恭有礼,并预备车辆,派口才很好的说客前去恳请,他们应该会来。来了之后把他们当做贵客,让他们时常跟着太子入朝,让皇上看到这四个想请都请不来的人,一定会很惊讶并且询问他们。这对太子有极大的帮助。”
吕泽一听这办法还算靠谱。就问张良是哪四个人,这么有能量?张良告诉吕泽:“这四人便是‘商山四皓’。”
说说这四个老头,相传这四人分别叫绮里季,夏黄公,甪里先生,东园公。后来不少文人雅士都为四皓题诗来表达仰慕之情,如唐代的李白、白居易等人。能被张良推荐、被刘邦崇拜的,那说明四人在当时的确有名,且受人尊崇。不过在我个人看来,“天子呼来不上船”未必都是淡泊名利,反而这些人里不乏沽名钓誉之辈。不过话说回来,沽名钓誉这种事,首先还是要有一定的能力,否则想钓也钓不住,一下子就被人识破了。
于是吕泽照着张良的指示教刘盈怎么去拉拢商山四皓,刘盈便写了一封言辞极为诚恳谦卑的书信,并准备了十分丰厚的礼品找人去迎请四皓,没多久商山四皓就被请来了。四个白胡子老头,甭管能力怎么样,起码一看就是仙风道骨,这让吕氏一家安心了不少。
忽有警报传来,说是淮南王英布造反。淮南王英布本是楚将,项羽封之为九江王,后来叛楚归汉,与韩信、彭越共灭项羽,高祖仍将九江故地封给他为淮南王。英布称心如意频频来朝,君臣之间毫无猜忌。到高祖十一年春正月,听说淮阴侯韩信为吕后所杀,英布开始恐惧。
公元前196年的一天,英布正在打猎,忽报高祖遣使到来颁赐礼物,英布接到礼物后十分高兴,当他打开后发现是肉酱。英布问是什么肉,使者说是反贼彭越的肉,英布一听犹如惊弓之鸟,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爬不起来,过了很久才缓过神来,他无奈地想道:刘邦已经开始清洗功臣了,不久就会轮到我头上,与其到时束手就戮,不如早为布置先发制人,于是密令部将加强警戒,等待时机预备起事。此种秘密举动,高祖自然不知。
却说英布有一爱姬偶患疾病,出门到医家诊治。此医家正与中大夫贲赫家对门,贲赫见王姬日日往来医家,心想自己身为侍中,便与王姬相见也无妨碍,况且听说此姬为王宠幸,若是蒙她赏识在王前提拔数句,一定可以将我升官。贲赫想到此处十分高兴,于是逐日前往医家等候王姬到来,出门迎送、奔走奉承异常恭敬,连随来人马都给与饮食。又不时觅得奇珍异宝献上。王姬见贲赫十分殷勤,更兼受他的厚礼,心中甚喜。知道他是王的近臣,也就不甚避忌与之问答,不消几日彼此渐熟。贲赫见王姬病已痊愈,遂办了一席丰盛酒筵,恭请王姬一同入席。王姬也不推辞,酒散之后王姬回宫,便将贲赫记在心上。
一日英布入宫,王姬在旁侍奉,说话中间偶然提到贲赫,王姬称赞他是个好人,英布听了十分诧异,便含怒问道:“你如何知他是个好人?”王姬见英布动怒吓了一跳,自悔出言冒昧,见英布追问甚急,便将前事说了一遍。
英布一听便怀疑二人有私情,逼问王姬。王姬抵死不认,英布又遣人往召贲赫来质证,贲赫一听十分恐惧,推称患病不敢入见;又想英布召他不到定然发怒,不如及早逃走,于是整理行装偷得使节,到了馆驿诈称奉着王令,有紧要公事前往长安,吩咐驿吏预备车马立时起程。驿吏见他是淮南王近臣,手中又执着使节,自然信以为真,慌忙备齐车马让他前往。贲赫上车后嘱咐御者加鞭速走,每到一站换马便行,昼夜趱程到了长安。
贲赫既到长安,立即修成一书,亲自诣阙奏闻。书中说淮南王英布谋反已有形迹,请趁他未发之时先行诛之。刘邦有些为难,贲赫说的情况没有真凭实据,如果贸然去抓英布,可能会造成误会,说不定真的会引起叛乱。丞相萧何在一旁提醒着说:“英布受汉厚恩,不应有此反谋,说不定贲赫和他有仇,暗中诽谤,皇上可以先把贲赫关进大牢,然后遣使前往淮南查明。”高祖依言办理,立遣使者去了。
当日英布见贲赫称病不肯应召,心中更怒,即命武士往捕,贲赫早已逃去,但将家属收拿下狱,又派人四出侦查,方知已经乘驿赴京,急命轻骑追赶,已来不及。不过数日便有汉使到来,查出英布聚兵之事。英布便将爱姬和贲赫全家处斩,即日发兵造反。
高祖正为废立太子之事发愁,听说英布谋反,便令刘盈率领诸将前往讨伐。打赢了固然是好,打败了就把他废掉,打死了就改立刘如意。
然后高祖就躲在宫中等候消息,并饬令守门官吏不得放进群臣,所有亲旧大臣皆不敢入内。如此十余日,群臣不知高祖病状如何,又不得一见,心中都觉不安。
舞阳侯樊哙见高祖疏远大臣,深恐内中有变,倚着自己与高祖连襟,比起诸人更加亲近,便自愿为首率领诸人入见,大众赞成。樊哙于是在前先行,诸大臣随后一同进入宫门。守门人阻他不住,樊哙一直排闼入内,望见高祖将头枕在一个宦者身上。
樊哙见高祖神情懒散,不觉流泪说道:“从前陛下与臣等东征西讨意气雄壮,如今天下已定,陛下神情竟与昔日大异,群臣闻陛下患病尽皆忧惧。陛下不与臣等相见,乃独与宦者同处,还记得二世赵高之事乎?可为寒心。”高祖见樊哙说得激切不觉大笑,即由床上起坐。诸大臣见高祖容色如常方才放心。其实高祖无甚大病,只因近日被戚夫人缠扰不过,欲立赵王如意为太子,自己心中委决不下,便寻个静处独自沉思此事,不光诸大臣不得见面,连吕后、太子、戚夫人、刘如意等也都不与相见。樊哙是吕后妹夫,自然一心顾着太子,怕他想偏了欲行废立,所以才带领群臣闯了进去。又借宦者在旁提及二世、赵高,隐喻废立可以亡国。
刘邦起义后,樊哙就是刘邦的坚实臂膀,樊哙杀狗手艺精湛,打起仗来也勇猛无敌,而且总是冲在最前面。因此每取得一次胜利,樊哙就晋升一级。
刘邦称帝后,册封吕雉为皇后,立刘盈为太子。吕后野心勃勃锋芒毕露,没等刘邦同意就把一代兵圣韩信捅成筛子,还将彭越垛成肉酱。刘盈生性仁懦,大权旁落已成必然,于是刘邦又想改立戚夫人之子刘如意为太子。戚夫人为求自保,也热衷于为儿子哀求。吕后当然不肯放手,煮熟的鸭子怎么可能飞了,于是拉拢樊哙。樊哙见了戚夫人象凶神恶煞一般吹胡子瞪眼睛,扬言迟早要杀了她,戚夫人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钻进刘邦怀里啼哭。后来戚夫人见到樊哙就像见到鬼一样,远远地躲着走。
吕后也终日提心吊胆,十分忧虑,要想设法保全太子,却又不知从何下手,真是愁扬百结珠泪双垂。
却说东园公、夏黄公、角里先生、绮里季四人,见高祖欲令太子领兵,明的是想借事废他,乃相聚一处密议道:“我等来此本为保护太子,如今太子领兵事在危急,岂容袖手旁观?”
于是一同往见建成侯吕释之,说道:“太子领兵,纵使有功位不加尊,若是无功便当受祸。而且部下诸将从前相随主上,平定天下,立有功勋,自命甚高。今使太子统领此辈,无异以孤羊带领群狼,谁肯服从命令替他尽力?此去不能成功。吾闻韩非子有言:‘母爱者子抱。’今戚夫人日夜侍奉主上,赵王如意常常抱在面前,将来定然代为太子。现在事已危急,足下何不速请吕后往见主上,如此如此方可免祸。”吕释之闻言大悟,此时天色已晚,也等不得天明,便乘夜入宫见了吕后,告知四人言语。吕后觉得四人甚有见解,遂即依计而行。
次日吕后往见高祖,待得无人在侧说道:“英布乃天下猛将,善于用兵非同小可。如今朝中诸将皆陛下旧日同辈,却命太子统领,此辈岂肯听命?太子纵有本领无从施展。若使英布闻知愈加放胆,长驱西来更无畏忌,天下危矣。陛下虽然抱病,勉强载入卧车统兵前进,诸将见陛下亲征,何人敢不尽力?陛下虽不免受些辛苦,但是为了妻子也是无法,还望陛下强自支持。”吕后连哭带说泪流满面。高祖觉得她的话也有道理,便向吕后说道:“我早知竖子本不中用,只得自行罢了。”于是发下命令预备亲征。
汝阴侯夏侯婴听说英布造反,疑其不实,便召其门客薛公问之,薛公道:“此人当然造反。”夏侯婴道:“英布受主上之封据有淮南,南面称王富贵已极,何故造反?”薛公道:“英布与韩信、彭越三人一同立功,一体受赏,今韩信被杀,彭越伏诛,英布自疑祸及其身,所以造反。”夏侯婴深服其言,于是向高祖举荐。高祖立召薛公问其意见,薛公道:“英布造反不足为怪,不过英布本是骊山刑徒,得遇乱世据国封王,此等人但顾一身,并无远虑,陛下安枕而卧,可保无事。”高祖称善,下诏封薛公为关内侯,食邑千户,择定吉日,自同诸将统领大兵起行。
此时张良正在卧病,听说高祖出征,勉强出来相送,因对高祖说道:“陛下出征,臣理应随行,无如病甚不能如愿,今有一言上陈。楚人生性猛利,望陛下切不可与之争锋。”高祖允诺。张良又请命太子为将军,统领兵马留守关中,高祖依言。此时叔孙通已为太子太傅,高祖又命张良为太子少傅,张良受命自回,高祖催军进发。
当日英布决意起事,于是召集部下说道:“主上年纪已老厌倦兵事,闻我起兵自己未必肯来,定然派遣诸将迎敌,论起诸将之中,只有韩信、彭越二人最为可虑,如今二人已死,其余皆不足畏,我军奋勇前进可操胜算。”于是下令东攻荆国,荆王刘贾亲自领兵来迎。战了一阵,刘贾兵败被杀,英布尽收荆地之兵,渡过淮水攻入楚地。楚王刘交领兵拒之,刘交分兵为三,有人谏道:“英布善战为人所畏,今分为三军,彼若败吾一军,其余一定都散走,安能彼此相救?”刘交不听,遂与英布接战,前军战败,后二军果然散走,英布乘胜长驱西进,适与高祖大军相遇。
高祖下令安营,亲自登高望敌,遥见英布军队甚多旌旗齐整,人马雄壮十分精练,又看他行军布阵一如项羽。高祖见了知是劲敌,心中不悦,遂令诸将领兵出营排成阵势。高祖自到阵前,遣人传语英布出来相见,英布即引部众到来。高祖一见英布便说道:“朕封你为王南面称孤,有何不足何苦造反?”英布答道:“我也不过想当皇帝而已。”高祖怒骂英布反复无常,挥兵进攻。英布部下接住厮杀。高祖恐将士懈怠,亲在前敌督战,不料忽被敌箭射中,高祖忍痛不肯退却,两下大战良久,英布大败而退。原来英布料高祖自己不来,谁知事出意外,今日阵前相见不免胆怯。汉军诸将见高祖扶病临阵受伤不退,于是人人奋勇陷阵,英布抵敌不住,率领余众一路退去。汉兵立即从后追赶。
英布逃到江南,随身仅有百余人,正在无路可走,心中十分危急,忽有长沙王吴臣遣人到来,邀请英布前往长沙,说是要与他一同投奔南粤。英布本是长沙王吴芮女婿,此时吴芮已死,其子吴臣嗣立为王。英布因吴臣是他妻兄,自然相信不疑,遂与使者一同起行。
到了长沙,吴臣设筵款待,饮酒至晚,英布大醉,即投公馆宿歇,将二鼓之后,吴臣同四十武士,各执利刃,从公馆后门暗地越墙而过,径到英布寝歇处。只闻英布鼾睡如雷,吴臣看得较近,用力一剑,将英布斩首落地,耳房中有十数从人听到声音后叫道:“大王房中如何有人?”急起身抢出,四十个武士将他们拦住,尽行杀死。
次日天明,吴臣将英布首级过江来见汉帝,汉帝听说英布被吴臣杀死,甚喜,急召入,令吴臣将英布首级捧上验看。陈平谏曰:“不可!英布乃世之骁将,今被暴杀,魂魄未散,恐有恶气冲犯龙体。”帝曰:“朕自丰沛起兵,十数年来经百余战,大小首级不知见过几万,岂惧英布首级耶?”遂捧上观看,帝大骂曰:“黑面贼:不安守臣节,却要谋反,今被斩首,你还敢再纵横吴楚之间耶?”言未毕,只见英布睁圆怪眼,须发直竖,一阵恶气将帝冲倒,
英布既死淮南平定。高祖遂立其子刘长为淮南王。又因荆王刘贾为英布所杀,下诏将荆地改为吴国,立哥哥刘仲之子沛候刘濞为吴王。刘濞既已受封,高祖唤到近前,将他相貌详细看了一遍后说道:“朕看你的形状具有反相。”刘濞闻言大吃一惊,正欲分辩,高祖用手抚摩其背说道:“自此以后五十年,东南必有乱事,莫非应在你身上?但是天下同姓一家,你须牢记我言切勿造反。”刘濞听了莫名其妙,却又不敢多说,只得叩头答道:“微臣万万不敢。”谁知到了景帝时代,七国之乱就是刘濞首倡,此是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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