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破晓时分,月亮不见了,天际的东北角泛着一小片青白色。
脸若冰霜的慈禧坐在轿内,李莲英等太监、宫女相随,人马前后护卫着,匆匆往紫禁城而来。话说荣禄抓了谭嗣同个现行,瞧了那份‘大逆不道’的诏书之后不敢怠慢,当即一封电报码子就发进了京城。得了消息的额勒和布也不顾自个儿七老八十的身子骨,拼了老命闯了慈禧的园子,天还没怎么亮愣是将老佛爷从被窝里头拽了出来。
慈禧看了电文当时脸都白了,直叫着‘逆子’‘大逆不道’,而后起架直奔紫禁城而来。
而此时,养心殿西间,光绪还在批阅着如山的奏折。
当值太监是新近才换的,他看了看摆在屋角的沙漏,对还在烛光下看奏折的光绪说道:“皇上,现在已是寅时,您也该歇息了。”
光绪“唔”了一声,继续看奏折。
太监张了张嘴,正欲再催促,光绪忽然抬起头来说道:“叫你们用西洋时间,总是不记性,还在这里子丑寅卯的给朕报时间,墙上挂着自鸣钟哩,就不知道看?”
“禀皇上,自鸣钟停了。”
“停了?”光绪抬头往墙上望去,才发现自鸣钟真的停摆了。
光绪站起来,走到墙边,伸手将钟取下来,回到御案前坐下,将一大堆奏折公文拨到一旁,腾出地方将钟放好,然后从抽屉内拿出小螺丝刀等工具,将钟拆开,修理起来。
“皇上,您知道毛病在哪儿?”
“发条松了,待朕把它上紧。”光绪拿过钥柄,一圈一圈开始拧紧发条。
太监看得稀罕,忍不住问道:“这洋人的玩意也会坏么?”
光绪正欲回答,门外一声高呼:“太后老佛爷回宫喏!”
光绪一颤,“嘣”一声,发条拧断了!
外面传来李莲英尖锐的声音:“所有的人,都给我呆在原地。哪个走动一步,乱棍打死!”
随着他的话音,门“砰”地被推开,满面怒气的慈禧出现在门口!
这个时候慈禧突然回宫,光绪预感到大祸将至!抖瑟着跪倒说:“儿臣恭请……亲爸爸圣安!”
慈禧几步跨到光绪面前,右手尖尖三寸长的金护指几乎戳到光绪的额头,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还有脸给我请安?你巴不得我死!”
光绪惊颤地道:“亲爸爸这话从何说起?”
慈禧掏出那份电文,往地上一扔,“你自己看去!”
光绪战战兢兢捡起来,还没看,慈禧这里又骂道:“我辛辛苦苦抚养你二十多年,你竟然听信小人的挑拨,要派兵围颐和园,还要杀掉我,你怎么下得了这个手啊!”
说着,她眼圈一红,泪水就掉了下来。
她身后,李莲英等人的眼圈也都红了。
光绪只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儿臣,绝,绝无此意……”
慈禧恨恨地说道:“你有没有这个意思,待会儿给满朝王公大臣说去……小李子!”
“奴才在。”
“传谕,叫大起儿!”
“嗻!”李莲英转身欲走。
“回来!”
“奴才在。”
“传谕等不及了,敲钟!”
李莲英一怔:“敲钟?祖宗规矩,只有皇上……驾崩,或有外患才敲钟的么?”
“叫你敲你就敲!他这样不孝不义,不比死了更可怕?”
李莲英眼皮耷拉下来,应一声“嗻”转身欲走。
慈禧又叫:“回来!”
“奴才在。”
“敲钟后,再传谕,我要临朝训政!”
“嗻!”
一阵阵钟声在紫禁城上空轰鸣。
钟声响得这样让人心慌,听到钟声的太监、宫女都不知所措仰望着天空。
怀塔布宅邸,隐隐约约钟声传来,怀塔布从床上一骨碌坐起,对身边夫人说道:“不好,这是叫大起儿!”
夫人一脸的惶恐道:“可别出什么坏事儿了?”
怀塔布一撇嘴:“有老佛爷在,能出什么坏事儿!”
刚毅宅邸,对着前来传谕的内侍,刚毅哈哈大笑道:“刚听得叫大起儿的钟声,我还慌了一下,却原来是太后老佛爷要临朝训政,这是大喜事呀……”
他对身后的侍妾喊道,“给我把花衣拿来!”
侍妾愣一下:“花衣?”
“就是老爷我的蟒袍!太后复出训政,我们这些做臣子的,理应花衣上朝,以示庆贺呀!”
乾清宫,慈禧铁青着脸,端坐铺着黄缎的龙椅上。
她的右边前几排,跪着礼亲王、庆王、军机大臣、御前大臣等宗室王公和二品以上的大员,稍后,三品和四品的官员则一直跪到了大殿的门槛边。
她的左边,孤零零跪着一个光绪皇帝。
慈禧的座位前,触目惊心摆放着两根长约八尺的沉重竹杖,这是“家法”。
所以,纵然是为庆贺慈禧复出训政,满朝文武,穿得花衣锦簇,却非但看不出什么喜庆气氛,反而有一种沉重压抑的感觉。
慈禧开口了,一开口,便是疾声厉色,直指光绪:“这个天下,是祖宗的天下,你怎么敢任意妄为!这些大臣都是我多年挑选留下来辅助你的,你怎么敢随意不用!你竟敢听信叛逆蛊惑,康有为是什么东西,能胜过我选用的人吗?康有为之法,能胜于祖宗所立之法吗?你这个祖宗的不肖子孙!”
光绪低着头,嘴唇咬得紧紧的,任她责骂。
整个大殿被慈禧天威震慑,鸦雀无声。,
偏偏跪在右边的王公大臣不知谁嗓子眼发痒,忍不住咳嗽一声。
慈禧马上把脸转过来,将满腔的怒气倾泄到他们头上,“皇帝无知,你们怎么不力谏,以为我真不管,听他亡国败家?现在,幸亏我还康健,要是我有个山高水低的,看你们怎么得了?他是我拥立的,他若亡国,其罪在我,我能不问吗?你们不力诤,你们也有罪!”
大臣们被骂得一个个趴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吭声。
慈禧又转过脸质问光绪:“变乱祖法,如果是臣下犯的,你知道是什么罪名吗?我问你,是你的祖宗重要呢?还是康有为重要?”
光绪抬起头来,眼里闪动着泪花,辩解道:“洋人逼迫太急,儿臣只不过想保存国脉,才利用一些西方治国的方法,并不是完全听康有为的……”
见光绪竟敢辩解,慈禧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着,发出一连串尖锐的逼问:“难道祖法不如西法,鬼子反重于祖宗么?康有为叛逆,图谋于我,你不知道吗?还敢回护他吗!”
光绪被她几近疯狂的表情吓住了,颤抖着不知如何应对。
慈禧声色俱厉地不停追问:“你说呀!你怎么不说了呢……?”突然,她的声音哽咽了,眼泪一下子涌出来,“我就不懂,你怎么会这样子恨我?我是你的母后,你的亲爸爸呀……你四岁抱进宫,身子不好,是我一手抚养。偶尔嫫嫫带着,晚上还是要跟着我睡。你经常尿床,一夜我要起来折腾好几回……你胆子小,怕打雷,一听雷声就会吓得哇哇大哭,非要我亲自抱着哄半天,才会安静下来……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亲政了,你要变法,我又没有阻止你,再说我打心眼里也是赞同变法的,我好好在园子里待着,到底碍着你什么呢,你这样子对我……”
说到这里,慈禧已是泣不成声。满殿王公大臣早被她这番哭诉感动得呜咽不止。光绪不吭声,只是流泪。
李莲英红着眼圈递给慈禧一方手帕,慈禧将泪水一揩,声音又变得冷硬起来,“你这样子对我,放在寻常百姓家,亲友邻居都可出首告官,告你个忤逆不孝,治你的重罪!如今你是皇帝,没有人管得了你,可我管得了你!国法不行,我这里还有家法!”
她指着那两根粗大的竹杖,厉声道:“今儿个我就是当庭打死你,也没人敢说我做得不对!”
光绪的身体不由颤栗起来。
慈禧收了眼泪,脸上的怒气越来越盛:“从四月以来,这几个月,乱糟糟一片,是国家的大不幸,我不能再任你胡闹下去,除非我咽了气!我再问你一句,康有为谋反,你到底知不知道?”
光绪哆嗦着回话道:“知,知道……”
“知道怎么办?”
“拿,拿杀……”始终哆嗦着的光绪,万分痛苦地挤出了两个字眼。
公元一**六年九月十七,随着慈禧一声令下,从变法伊始便汇聚在京师上空的氤氲,终于在百多日之后酝酿成为一场巨大的,席卷国朝的政治风暴。
掌握着军政大权的顽固派,在京师里头大肆搜捕维新党。前一刻还风头正劲的康有为等人,转瞬之间便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一天的搜捕下来,除了康有为躲进了日本领事馆,慈禧等人一时无可奈何。其余变法骨干,谭嗣同、康广仁、杨锐、林旭、杨深秀、刘光第等相继被逮捕。
维新派给病病怏怏的国朝下了一剂猛药,光绪跟几个半吊子书生主持的这场变法,非但没有将陷入泥潭深矣的大清国拉得抬头,反倒是令其越陷越深。倘若没有何绍明的出现,再假如慈禧真的罢手不管,国朝很可能就此分崩离析。如果按照历史的本来面目,加上慈禧本身如同前文说的,并非真的反对变法,可以说,慈禧发动的这场政变反倒是挽救了国朝。
而如今,随着何绍明的强势出现,一切都不同了。享天下人望,坐拥十万雄兵在手,那个朝廷最后挣扎之下所作出的做大努力已经化作了泡影……也就是说,何绍明南下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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