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年九月二十一日,宣武门外菜市口法场。
说起这菜市口,那可是赫赫有名。有清一代,每逢秋后朝审,在京处决犯人众多之时,由东向西排列,刽子手执刀由东向西顺序斩决。所用鬼头刀五柄、凌迟分尸刀十柄,现存于历史博物馆。旧时,犯人被押出宣武门(顺承门),过断头(魂)桥,经迷市,送往菜市口法场,就不可能有生还的希望了。犯人被杀后,尸体被人运走,血迹即被黄土垫盖上,尔后便有人在此卖菜,菜市生意兴隆,故菜市口由此而得名。
慈禧太后发动宫廷政变夺得政权,实行首次垂帘听政时,受咸丰皇帝遗诏的八位赞襄政务大臣中的肃顺,就是在此被杀头的。而今,继肃顺之后,菜市口又迎来了一批大有来头的‘客人’。
刚过午时,菜市口已经是人山人海,大家伙儿都眼巴巴地等着。今儿斩杀的可是‘反贼’,得了消息的老百姓呼啦啦来了上万号人,不少的人已经揣好了银子与馒头,等着鬼头刀下去,就给刽子手上银子换血馒头。这反贼能耐大,听说连皇上都给蒙蔽了,那要是吃了反贼的血,一准儿包治百病,没病也能强身健体。
一会儿的工夫,只听净鞭开道,铜锣不断,打宣武门过来一票押着囚车的官差。一溜六辆囚车,里头关着穿了囚靠锁链的‘反贼’。杨锐人等只是唉声叹气,想他杨锐一心推动变法,不想慈禧不但对自己下了毒手,还连皇上都给囚禁了,这可是明明白白的政变!有此妖后持政,大清国无望矣!年龄小的林旭等人,这会儿已经哭了鼻子,他琢磨不明白,怎么听皇上的话反倒成了反贼。唯独一个谭嗣同,一路喊着唱着‘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反贼来了!来了!”
眼见着囚车到了,人群哄的一声炸开了。什么烂白菜叶子,土坷垃石头子儿全都招呼了过去。不少人已经骂翻了天。这会儿的老百姓,正如大文豪鲁迅笔下的国人一般麻木不仁,更没有什么大是非的观念。只抱着一个心思,既然朝廷说这帮人是反贼,那就是反贼。
一会儿的工夫,囚犯依次带下,脖子上插了牌子,强按着跪了下来。对面的监斩台上,刚毅眯缝着眼睛,一阵的得意。眼睛盯着谭嗣同,鼻子就差朝天了:有道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谭嗣同啊谭嗣同,你小子也有今天!
刚毅可是正经的满洲权贵,按理也轮不到他来干这差事。可刚毅一狠心,特意跑老佛爷跟前讨了这差事,就是为了出口气!当初在军机处里头受的屈辱,他可一直记挂着呢。
阴狠一笑,刚毅身子前倾,低语道:“谭嗣同,你可想到也有今天!放心,你刚毅爷爷不是记仇的主儿,待会儿一准给你个痛快的。”
谭嗣同傲然抬头,与之对视,那愤怒的眸子盯得刚毅直发毛:“乱臣贼子,罔顾圣恩!刚毅,今日情势如此,我谭嗣同就在下边儿等着,等着来日你刚毅被天下人撕成碎片!”
“还天下人?”刚毅指着周遭道:“谁是乱臣贼子?你谭嗣同瞧瞧周围,上到读书士子,下到贩夫走卒,哪一个不是恨你们入骨?你们不但得罪了全天下人,还将这大清江山搅和了个天翻地覆!老佛爷慈悲,应天下所请出来重整河山,赐你们一死,而不是凌迟处死已经够可以了。”
谭嗣同眉头一蹙,瞧着周围吵嚷激愤的人群,心里头可谓是哀莫大于心死。心中激愤,随即开口道:“百姓不过受了你等迷惑!刚毅,你别得意,你杀了我们囚禁了皇上,就不怕何绍明顺势南下?到时候你才是毁了大清两百年江山的罪人!”
刚毅得意一笑道:“何绍明?说起来爷还真不怕!荣中堂一早来了消息,你们的同党凯泰已缉拿归案,禁卫军剔除了一干军官,如今情势稳定。山海关一线算上新军、练军,足有十万之数。另外,朝廷可是跟日本人商量好了……”被谭嗣同这么一激,刚毅差点就把头些日子清日密谈说漏嘴。还好,他还有点儿理智,临到嘴边又缩了回去。
日本前首相伊藤博文不但没有,反倒悠哉悠哉地住了下来。等到政变一结束,慈禧犯难了。这维新派铲除个差不多,唯独走了个康有为,估摸着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足为惧。可暂时性地把光绪囚禁起来,只是一时之策,时间一久,天下督抚得了消息必然反弹,最最怕的就是何绍明以此为借口南下。是以,围绕着如何处置光绪的问题,朝廷里头争论不休。
就这个光景,伊藤博文突然递了国书,说是要与大清缔结盟友。慈禧不明所以,派了荣禄前去商谈一番,却带回了个好消息。伊藤博文直言不讳,说北方的叛军何绍明,不但是清国的敌人,还是日本的死敌。这盟约,就是为了辖制何绍明而定。
而根据盟约,倘若何绍明有异动,日本将派遣陆军直接从朝鲜发动军事行动,用以牵制何绍明的关东军。慈禧等人正是没招没落的时候,听闻有此好事儿,怎能放过?何况根据密约,朝廷付出的只不过是不在自己手里头的北朝鲜。
商谈不过两天,密约就定了。刚毅可是后党中坚,自然知道此事。
话说了一半,刚毅有些不爽。正这个光景,旁边的小吏递嘴道:“大人,时辰差不多了。”
刚毅抬头瞧了瞧天色,随即笑容满面道:“时辰已到,斩!”
脖子后的牌子被摘了下去,刽子手举起了鬼头刀,突然间,像从浮云里划破了一条长空,而谭嗣同的喊声震动了天地——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死得其所,快哉!快哉!刀光一闪,喊声戛然而止。
瀛台,房间里,形形**的自鸣钟、八音盒一齐响了!
光绪帝从一大堆钟表和修理工具中抬起头来,这才几天的的幽闭生活,就使得他的脸如同他的手一样,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但他那双看起来充满忧郁的眼睛,却偶尔会闪着异样的光。
他将一架修好的自鸣钟摆在桌上,上好发条,然后将耳朵凑上去,几乎是痴迷地倾听着“嘀嗒嘀嗒”的钟摆声。门槛外一个太监冷漠地注视着他。听着听着,光绪脸上竟露出了微笑。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他微笑着喃喃自语。
那个太监看到了他的表情,听清了他的喃喃自语,一脸的迷惑不解。
乐寿堂,那个太监跪在慈禧面前。
“他是听着钟表走动说这话的?”
“是。”
“说这话的时候他笑了?”
“是。”
“行了,你去吧。”
那个太监叩个头,爬起,退了出去。慈禧的脸阴沉得可怕。
“小李子,你都听见了吧?”她转过脸问李莲英。
“听见了。”
“你说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李莲英迟疑一下,“奴才猜不出来……”
慈禧冷笑道:“凭你那脑瓜子,还会猜不出来?你是猜出来不敢说或者是不想说……皇帝这是和我拼年龄哩!他是想着他还年轻,而我却老了,不管怎么着也熬不过他!”她眼中陡然闪着寒光,咬牙恨道:“他和乱党勾结在一起,竟然想兵围颐和园,弑母篡政!我没废掉他,只让他在瀛台反省,这么些日子了,总以为他会良心发现,哪晓得他的心思愈发的歹毒了!这样的皇帝,这样的儿子,我还留着他干什么!”
“老佛爷息怒……”
“息怒息怒,哀家可不是好脾气的人!”慈禧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而后来回踱着步子。若不是怕天下督抚反弹,怕何绍明趁机南下,更怕一众洋鬼子反对,慈禧早就把光绪给废了。说也奇怪,光绪这窝囊废德行,也不知怎么就好人缘,不但引得天下督抚瞩目,还让洋鬼子留意上了。
之前荣禄早就探了风声,英国佬带头,一众洋鬼子都支持光绪执政。如今九门还封着,消息传递不便。可慈禧知道,用不了几天,京城风云就得在天下传得沸沸扬扬。而这个时候,一向让慈禧不怎么待见的小日本,反倒顺眼了起来。有了日本人在朝鲜的牵制,何绍明又要防俄国人、日本人,南下能出几个大头兵?能有半数就不错了,凭着山海关直隶一线的十万新军、练军,又是防守,慈禧就不信挡不住何绍明。只要挡得了一时,回头再抬出光绪来,有了天下人的声援,何绍明就成了乱臣贼子,不怕他不玩儿完!
慈禧收了怒气,低声问道:“荣禄这几天忙活的怎么样了?小日本可答应了?”
李莲英垂头道:“回老佛爷,日本人说康有为已经逃出了使馆,如今不知所踪……”
慈禧大怒:“跑了?小日本还真可恨!”她真想派兵围了日本使馆,将康有为捉拿,可也知道如今不是时候。毕竟,防着何绍明南下,还得指望指望日本人。旋即道:“刚毅也是废物,怎么就走漏了风声跑了康有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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