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三脸色大变,指着倪映典就要大喊起来:“你……”
倪映典多玲珑一个人,一瞬间猜出对方已经认出了自个儿,心思百转,上前一把大力抓住对方的手,用力之下马三吃疼,后续的话没说出来,生生变成了嚎叫。
倪映典嘿然而笑,做戏道:“马三,可还记得你倪爷爷?当日你指天画地发誓不再做恶事,爷爷这才饶过你一条小命……今儿又落在爷爷手里,可还有话说?”嘴上说着,手上不停,一把拉过马三,右手一扭将其臂膀扭成了麻花,左手一探已经勒在其脖颈之间,略微加力,马三呼吸不畅,根本说不出话来。
只能瞪着白眼,对一众狗腿子连连打着眼色。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原本还打算看好戏的一众狗腿子,这会儿已经觉察出不对来。七八个衙役呼啦啦就围了上来,这个提着烧火棍,那个端着老式单发枪,吆五喝六好不威风。
倪映典哈哈大笑,大声道:“马三你这混球,以为人手多就能从爷爷这儿得了便宜?嘿,爷爷今儿可不是单身一人……弟兄们,教训教训这群混账,只要打不死,就算是为民除害了!”
身后轰然应诺,一众新军士兵,二十几号棒小伙子蹭蹭蹭蹿了出来。跟着倪映典的这二十几号人,除了两名手下算是心腹,也入了兴中会,其余人等都是地道的新军士兵。他们这会儿根本就没多想什么,马三横行在前,大家伙只当是排长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大家伙当兵之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平素没少吃这些狗腿子的亏。这会儿有了机会,当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当先一名黑大汉,上去二话不说抓住一名差役的步枪,立眉怒吼道:“你敢开枪?”
那差役这会儿也懵了,顶头上司落在对方手里,对方二十几号人一看服色全是新军。他也没多想,只当是马三果真得罪了人家,心中暗骂不休,却不敢扣动扳机。他们这些广州的衙役,本来手里只配属了烧火棍。前次乱党起事,朝廷又立新法变革,打算将差役改组为警察。广州是岑春暄治下,岑春暄圣眷颇浓,第一时间就给差役配发了军队淘汰下来的步枪。只是这警察衙门暂时还没有成立。
那差役混了十来年衙门,心里头门儿清的很。平素再怎么作威作福都无所谓,就算开枪打死了老百姓,推说一句乱党,不但没有罪过反倒可能得了嘉奖。可对方是新军,这性质就不一样了。这些大头兵惹是生非是经常事儿,只要不出人命,衙役们从来都是睁一眼闭一眼。就算报到总督那里,结果也是一样。这会儿己方要真动了枪,不消说,以这群大兵抱团的性情,没准就能拉出一队荷枪实弹的大兵,将衙门给堵了。事情闹到上头,谁先动枪,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差役犯寻思的光景,那黑脸大汉手上加力,往怀里一带。差役顺势前倒,迎面钵盆大的拳头已经近在咫尺。
“诶哟……”
黑脸大汉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口中兀自说个不休:“狗东西,老子今儿替你爹教训教训你……叫你吃人饭不拉人屎,叫你说人话不办人事儿……”
他们这厢一动手,其余二十来号新军士兵一个个露胳膊挽袖子,有样学样,瞬间围拢过去,将七八名差役放倒在地,拳打脚踢不休。外头围观百姓,一个个幸灾乐祸,纷纷大声叫好。
倪映典死死勒住马三的脖子,脸色铁青,一边说着场面话,一边心里头暗自琢磨。
怎么办?怎么办?
起义在近,自个儿却已经被发现了,一旦声张出去,鞑子肯定要清洗新军。到时候不知要有多少同志要跟着倒霉,难道如此盛举就要毁于一旦?
不行!此人留不得!杀了他一了百了!大不了罪过自个儿一肩扛了!
拿定心思,手上更加用力。勒得马三脸上铁青一片,口吐白沫,眼睛直往上翻翻。两脚还在地上不停地刨着。
赵声乃是兴中会的会员,是倪映典的手下。从方才开始他就一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早就瞧出倪映典神色不对,待看到其下了杀手,心里咯噔一声。狠狠踹了地上差役一脚,抽身过来,低声询问道:“出了差错?”
倪映典阴沉着脸点头:“这小子上次抓过我……已经暴露了。”
赵声性子沉稳,闻言只是点头。随即就挡在马三身前,让旁人瞧不出端倪。片刻的功夫,差役们已经鬼哭狼嚎一片,纷纷指天画地发誓再也不敢了。而这头,马三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渐渐没了声息。
赵声突然大声道:“排长,马三罪大恶极,不能便宜了他……我瞧着,干脆拉回军营让管带好好耍耍!”
周遭百姓大声叫好。不少人都吵吵着宰了马三。
这个光景,马三已经死透了,屎尿失禁而出。倪映典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赵声反应却快,上去一拳砸过来,狠狠打在马三后脑勺上。“狗东西,现在知道怕了?晚了!排长,打昏了!”
倪映典会意,一声呼哨,叫过一众新军士兵,说道:“弟兄们,时辰不早了!这狗东西碍得咱们回营迟了,为免管带责怪,咱们押了这混球回去,也好解释。”
大家伙齐声应好。赵声不声不响贴过来,与倪映典架起死去的马三,拖着就走。一边走一边咒骂不休。围观百姓纷纷让出一条道路,
江宁,两江巡警大学堂。
这两江巡警学堂,占地十数亩,本是南满新政的产物。数月之前刘坤一、张之洞上表恳请革新变法,里头就有一条变革衙门。于是乎,这两江巡警学堂也就应运而生。
已是九月末,天气渐凉,树木略显凋零。整个巡警学堂却是张灯结彩,往来车马络绎不绝。今儿不是什么年节,却是第一期巡警毕业典礼。
连日来江宁人心躁动,自强军又北上讨伐逆贼,依旧攀附满清粗腿的各地官员纷纷上言,恐江宁兵力空虚为贼人所窃。刘坤一的幕僚王燮思量许久,左右瞧了个遍,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了巡警学堂上。巡警学堂本就是短期教学,教习学子操典,根本就没打算拿这帮人当士兵使用。学制一年,如今已经过了一多半,提前结业也说得过去。
王燮这主意一出,立刻得到上上下下的赞许。刘坤一大笔一挥,言,宜早不宜迟,索性就将结业日期定在了今日。
辕门之外车水马龙,往来车马不绝。学监从四品的微末小吏,堆着一张笑脸立在门口,不停地作揖行礼。
“恩大人来了?您老里头请……”
“诶哟徐大人,钱大人早来了,刚才还找您呢。”
“王大人,王大人!中堂什么时候到?您放心,万事俱备,就等着中堂莅临了。”
门口热火朝天,学监招呼不停,每来一位官员,自有小吏陪着往里走。一路逶迤而行,直奔校场。校场观礼台之上,花团锦簇彩旗招展。椅子齐整地码了一排,不少的官员已经落座。下方,百余名学警肃然而立。
学堂堂长徐锡麟一边虚与委蛇地与一众官员招呼着,一边焦急地朝外头张望。他这一抬头,正巧瞧见马宗汉神色焦急,躲在观礼台一旁朝他招手。
徐锡麟告了个罪,悄没声地走了过去,低声问道:“宗汉,准备的如何了?伯平呢?”
马宗汉恨恨地一跺脚,没好气地道:“别提了,出了点儿问题……伯平与秋瑾配制炸药,谁知从小日本手里搞来的配方是假的!伯平的院子炸没了半边,索性出事儿的时候伯平离得远,这才留了条性命。”
徐锡麟慌了神,忙问:“伯平没事儿吧?”
马宗汉叹息道:“捡了条命,秋瑾带着人躲起来了……锡麟,没了炸弹,成不了事儿,我看今天不如缓一缓?”
徐锡麟沉思半晌,缓缓摇头:“宗汉,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啊……刘坤一勾结日本,荼毒我百姓,国贼也!此獠平素不是躲在军中就是窝在府内,错过这一回,以后怕是再没机会了。”
“那你说怎么办?”
徐锡麟一咬牙道:“宗汉,可带了短枪?”
马宗汉瞧瞧左右无人,从后腰抽出一把左轮有枪,递到一半,随即愕然:“你要当面刺杀?不要命了?”
徐锡麟昂然道:“为挽救中华,我辈舍身,与老贼同归于尽又如何?”
马宗汉愣了愣,一跺脚:“锡麟,我服了你了……旁的不多说,咱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拉了弟兄们起事!我盘算了,外头护兵不过三百来人,只要打掉一群老贼,护兵必然惊慌失措。到时候只要咱们抢了军械所,把枪发给同志们,趁着江宁兵力空虚呼啸而起,何愁大事不成?”
“可行么?”
马宗汉肯定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学警中,大多数弟兄对这个朝廷早就有怨言。只要咱们挑头,景从者必众!”
徐锡麟还在思考,外头唱诺声已经传来:“两江总督、军机首辅、文华殿大学士……刘坤一刘中堂到!”
这会儿已经不能犹豫了,徐锡麟略一盘算,觉着成算颇大,索性搏命一拼!当即点头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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