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八日入夜,河南商丘外围。
小小的商丘之外,营盘连着营盘,营盘里头四处点着火把,远远望过去星星点点,好不壮观。营门口一杆大旗迎风招展,接着火光依稀可以辨认出上头苍劲的字体:‘自强军第一镇’。
刘坤一的自强军会同日本第二师,仗着地形熟络,国防军大举收缩,一路顺风顺水直插河南陈州。陈州守备的兵力不过一个连,而且都是地方性质的二线部队,当中不老少都是警察。可就是如此,硬是足足挡住了自强军两万人马大半天。最后死伤殆尽,这才不得不后撤。
甫一攻下陈州,自强军总兵黄忠浩便迫不及待地派遣第一镇北上攻归德。如此,与日第一、第二军形成三个箭头,齐头并进,相互呼应。十几万大军铺开,欺负的就是国防军兵力不足。而清日联军发出的命令就是,假如国防军分散兵力,分别阻击,那就不惜一切代价突破;假如国防军收缩集结以期歼灭其中一路,则其他两路兵马完全不用考虑救援,只是尽可能地快速突破,只要攻下北京,整个战役的战略目标就算达成。
黄忠浩是刘坤一手下爱将,虽然其人最多算是庸才,可对刘坤一的命令绝对惟命是从。如果此时从战略地图上标出清日联军与国防军的攻防态势,就会发现国防军三个师握成拳头,与日本第一军纠结厮杀在一起。日本第二军刚刚攻下徐州,就在徐州北方,国防军第二师正在构筑防御阵地。而自强军的当面,竟然根本没有营级建制以上的敌手!
这就意味着,只要速度够快,抢在国防军抽调兵力防御之前突破归德,自强军就可以一举突入直隶平原。到时候无论是轻装袭占北京,抑或是侧翼迂回包抄国防军第二师,都是游刃有余。相比于朝鲜战场,国防军在腹地淮北一线,竟然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境地。
自强军第一镇是在一个小时之前刚刚抵达商丘城下的。一日之间行军百里,这在清军当中绝对是绝无仅有的。到了地方,无论士兵军官,只觉得浑身散了架子,草草放了几炮算是侦查火力,便结寨扎营。天色渐黑,正赶上饭时。营盘里头树起一口口大锅,锅里汤水沸腾,伙夫操着大号的铁铲,不停地搅和着,散发出一阵阵香气,引得周遭士兵不停地吞着口水。
须臾的光景,伙夫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拎起马勺敲着锅边嚷嚷道:“开饭了开饭了!赶早的喝粥赶晚了喝汤啊!”
他话音未落,周遭士兵嗡的一声就围了过来。一个个伸出端着饭盆的手,纷纷嚷嚷着:
“老赵,多打点儿,累了一天就啃了口干粮。”
“一天上百里,腿肚子瘦了两圈儿,再不多吃点儿,早晚累死!”
“再给一勺,再给一勺……”
伙夫老赵马勺翻飞,忙得不亦乐呼。领了饭食的士兵又从一旁领了一块咸菜,一转身就近蹲在地上西里呼噜便吃将起来。
一名士兵刚领完饭,往盆子里瞧了瞧,随即用筷子好一通挑,半天才夹起一粒米,当即脸色就酸了:“他妈的,这是喂鸡呢?一勺子全是汤水,米粒按个数得过来……我说老赵,弟兄们辛苦一大天了,怎么就给这个吃食?”
他这一吵吵,旁边的士兵也附和起来。
“就是!一大天就啃了口干粮,早饿得前心贴后背,这一锅米汤老子一个人都吃不饱!”
“他妈的老赵肯定又偷偷截咱们口粮了,不打他个小舅子的,这老家伙不老实!”
群情激奋之下,老赵已经满脑门子的汗水,抡起马勺敲着锅沿,当即就不乐意了:“都他妈吵吵什么?咱们轻装前进,根本没带粮草,就这么点儿粮食还是从周遭村子里划拉的。押运粮草的还在后头……天地良心,我老赵要是贪污一颗粮食就不得好死!”
老赵一嗓子喊完,大家伙先是静了一下,随即更大的声讨如潮而至。
“放屁!运粮的车队早一天出发的,老子刚才就瞧见好几十辆大车进营。车辙里头都是碎米。”
“闻闻,当官儿的那头烤全羊,咱们喝米汤……不喝兵血,老子能喝米汤?”
眼看一帮子当兵的你一拳我一脚,恨不得将老赵煮了,外头忽然传来一嗓子:“管带大人到!”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大家伙都回头张望。矮胖的老赵已经鼻青脸肿,瞧见来人,眼睛一亮,连滚带爬扑过去,抱着来人的大腿就嚎开了:“赵大人,您可得给小的做主……没粮食,就算把小的煮了也不够给弟兄们分啊。”
来人却是自强军管带赵四洲。他阴沉着一张脸,眸子扫过去,一众士兵无不在其积威之下低下脑袋。他根本不理还在哭嚎的老赵,径直走到锅边,搅动马勺,随即拧了眉头,转身大声道:“胡点甲!”
“卑职在!”一名小军官慌忙跑过来。
“运粮的大车早就进营了,营里为什么没领到粮食?”
管后勤的小军官一脸苦色:“大人,郭大人说天色已晚,分发粮草容易出差错,叫卑职明日再去领。”
赵四洲眉头愈发紧皱。郭人漳素来与自己有隙,恐怕是这位顶头上司给自己小鞋穿呢。深吸了口气,对一众士兵大声道:“我这就去找郭大人要粮食,都给老子老老实实待着,谁再挑头闹事儿,小心自个儿的屁股!”说罢,领着勤务兵朝营外就走。
他这句一说完,当兵的一个个低眉顺眼,可心里却乐开了。他们这位管带,平素带军极严,可从不克扣军饷。当兵的真有事儿,只要占住理,管带肯定护犊子给大家伙出头。是以在当兵的心里,赵四洲威望颇高。听他这么一说,大家伙心里都有了底,也不闹了,捧着饭盆稀溜溜喝起米汤,权当是开胃了。
却说赵四洲刚出营门,迎面便见一人离得老远跟自个儿招手。黑咕隆咚瞧不清楚,待到近前才发现是第三营的管带康自明。
康自明也是二十出头的年纪,跟赵四洲一样留学日本归来,而且几乎同时加入了兴中会。他一把拉过赵四洲,到一旁偏僻之处,低声道:“四洲,出事儿了,而且是大事儿!”远处的火把映在康自明眼睛里,一双眸子亮闪闪的,整个人都在兴奋着。
不待诧异着的赵四洲追问,他已经自问自答道:“我刚从通讯营回来……刘坤一遇刺身亡,兴中会广州发动起义!”
“什么?”
“……刘坤一出息学警毕业典礼,有同志趁机发起刺杀,连续六枪打在胸口,刘坤一当时就死了。就是可惜,咱们同志刺杀完,抵抗了没多久,就弹尽被俘虏……不过广州起义成了!孙、黄二位秘密主持,倪映典率先发动起义。一千多人先是攻占了炮营,紧接着又击退了江防营,现在已经开始围攻广州,成功只在旦夕之间!”
“现在整个江南彻底乱了套,江宁一锅粥,广州群龙无首……我刚刚路过帅帐,郭人漳那家伙转着圈念叨着如何是好,早没了方寸……四洲,我就一句话,咱们机会来了!趁着这个机会发动起义,错过了就不知等到什么时候了!”
绕是赵四洲性子再冷漠一个人,听了这无比振奋的消息,整个人也楞在那里,大脑一时间运转不过来。好半天,赵四洲脸上终于浮现出一抹笑容,一拍巴掌叫了一声:“好!”
康自明明显会错了意,拍了拍赵四洲肩膀头:“好,你既然同意了,我赶紧去联络蓝天蔚,咱们三个营头率先起事,其余各营的同志相机行事,只要先打掉郭人漳,这第一镇就是咱们的了!”说这话,他已经扭身迈开大步就要走。
赵四洲一把拉住,“自明,事起仓促,不如咱们碰个头,拿个章程出来……”
不等他说完,康自明已经跳脚道:“四洲,火烧眉毛了……刘坤一、广州的事儿如今还瞒着,一旦露出风头,郭人漳肯定把整个大营戒严了,到时候什么都晚了!咱们仓促,他郭人漳也没防备,以有心击无心,一击得手,你还在犹豫什么?”
赵四洲紧了紧眉头,旋即附耳对其低语了几句。康自明大力点头,“好,就这么办,咱们举火为号,同时起事!不说了,我这就去找蓝天蔚!”话音刚落,他已经蹿出去老远,连跑带颠地远去了。
赵四洲又招过来贴身的勤务兵,低语道:“石头,我赵四洲平素对你如何?”
石头听了,身子前倾就要下跪。被赵四洲扶住之后,笃誓道:“管带,要是没有您,当初石头就饿死街头了……您一句话,石头水里来火里去,皱皱眉头不是爹生娘养的!”
赵四洲长出一口气,狠狠拍了石头的肩膀:“好!有你这句话,我赵四洲这条命就交在你手里了!”
夜色苍茫,第一镇整个大营弥漫着一股子躁动的情绪。这种躁动,仿佛凝结成一阵风潮一般,四散开来。尚且在帅帐里踌躇徘徊的郭人漳仿佛嗅到了这种味道,掀开帐门,北风迎面,吹得他一阵冷颤,喃喃着说了一句:“起风了……”
迎面,督运粮草的瑞澄急步走过来,低声道:“大人,不能再犹豫了!当务之急首要是封锁消息,严查各个营盘的乱党,否则大军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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