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府,广州新军驻地。
明堂里人头攒动,满屋子都是顶戴。各道道台,各府巡抚,上到闽浙总督许应骙,下到七品的知县,闽浙一带的官儿济济一堂。房间里除了唉声叹气,就是一溜的呷茶声。岑春暄就坐在上首,同样的愁眉苦脸。
按道理来讲,许应骙与岑春暄同是总督一级,而且许应骙还有‘仍在紫禁城骑马’在身,又是正统的翰林出身,身份比之岑春暄要高了一级。可他这会儿只是坐在了下首。倒不是出于什么谦逊,完全就是因为岑春暄手里这两万出头的新军。
天下已经如此,大清已经名存实亡。什么时候人家国防军南下,或者广州的革命党北上,也就该修清史了。这个时候,谁手里头有兵,谁就有说话的权利。甭管是以此为投诚的资本,抑或是另起炉灶,都不成问题。是以,一向傲气的许应骙也未曾跟岑春暄谦虚一些什么,自打来了就老老实实坐在下头,而且还是一副理所应当的姿态。
这会儿的功夫,下头的窃窃私语渐歇,大家伙都是直勾勾地盯着岑春暄。心里头就是一个意思,既然你岑春暄是老佛爷的红人,手里头又有兵,那自然是以你为主。你说战,好,那咱就战!库房里头老鼠都快饿死了,要银子要粮食没有,可咱有精神!能维持一天就算一天,要是维持不住,大家伙干脆挂了大印,卷了铺盖回乡去当土财主;你岑春暄要是要投降,那咱们就紧随其后。这年头忠臣如李鸿章那样的,都不得好死,没准死了都得挂个骂名。改朝换代而已,大家伙大多都是读书人出身,最讲究的就是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贰臣名号不好又怎么了?人家张之洞不照样过的好好的?
几十道目光注视过来,任岑春暄城府再深,也受不了。只觉得浑身痒痒如同蚂蚁在爬一般,气愤之下开口道:“一个个都瞧着我干嘛?大家伙的事儿,凭什么就得我拿主意?”
许应骙拱手道:“大人位极人臣,又是朝廷里的红人,自然是凡事以大人为主。”
许应骙一开口,附和声一片。
这个说:“岑大人学富五车,又有孔明之智,我等愚钝,遇事不明,当请大人做主。”那个道:“咱们没什么可说的,就是听大人的话,您说怎么着就怎么着。”
岑春暄气得一拍桌子,瞠目道:“胡说八道!许大人官职比我一般,还有紫禁城骑马的身份,你们怎么不听许大人的?哦,合着兄弟手里头有兵,你们就听我的……这不是把我往火堆里头推么?”
下头一阵‘不敢。’之声。可所有人心下都暗道:“你岑春暄要不是手里头有兵,咱们大家伙干嘛贴你的冷屁股?有这功夫,早就投降了……等着吧,大势已成,表忠心的信已经早就递出去了,等人家国防军一到,老子就投诚。到时候你岑春暄就擎等着掉脑袋吧!”
众人的嘴脸一一看在眼中,岑春暄只觉得胸口憋着郁气集结,有口难言,说不出的烦躁。他怎么琢磨也琢磨不明白,这才两天,老大的大清,怎么说倒就倒了?莫非真如师爷的所说,何绍明帝气已呈,天下归一在所难免?
烦躁之下,岑春暄举起茶杯就要往下摔。正这个光景,就听门外唱诺,“浙江候补道杨永泰到!”
岑春暄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涨红,用力地将杯子摔落。啪的一声,茶杯摔得粉碎。岑春暄一怒而起:“不见!……他娘的,当老子这大营是什么地方,什么狗屁官儿都能进?一个候补道员……让他滚!”
他这儿大为火光,破口大骂,骇得那唱诺的一溜烟往外就跑。下头一众闽浙的官员,心里头的别扭劲儿就甭提了。这话说的,不是指着和尚骂秃驴吗?就连涵养极好的许应骙,这会儿也刷的一下变了脸色。喉头嚅动,最后只得举起茶杯强压下去一股火。
声嘶力竭之后,岑春暄这股火消得也差不多了。醒悟过来方才说错了话,正要解释上几句,那唱诺的又回来了。苦着脸道:“大人,那候补道不走,让卑职跟您说,他这是来跟您指点迷津来了。您这会儿要赶他走,听了他的指点,没准……没准下一刻就得奉为上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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