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间四:被遗忘的人

天渐渐黑了，太阳能路灯高高亮起。

震雷路，这条路长达数百公里，贯通震雷校区，两旁高楼林立，彼此坐拥的小围墙此起彼伏，花样繁多，不是小区就是某某学校。比如白芸就读的「震雷超能力开发第九高中」，就位于这条大道的某一旁。

车道两旁，隔着一行高大的绿化带，往里就是步行道。这些绿化带大树是特特特育品种，每一棵都是被小心保护的。它使得绿化带内的步行道静谧宜人，完全听不见车声嘈杂，也不见灰尘，尾气。基因工程之伟力，可见一斑。

一个普通的男生背影，他身形偏瘦，穿着带兜帽的运动服，单肩背包，自以为潇洒。

他在步行道上挪移挪移，左右张望，寻找他应该会面的餐厅。这个倒霉蛋从入学开始，就把乐观二字铭刻在脑门上了。

果不其然，一路上，每一堵不见尽头的围墙各有各的风范，高耸入云的大楼气势磅礴，但遥渊就是找不到他要找的餐厅。

「震雷普通饭馆子」这种鸟不拉屎，一听就低人三等的店到底能在这种高楼林立区域开起来？说不定那人就是故意耍他！不然为什么地图都搜不出来？

正纳闷着。

啪的一声，一双调皮的手用力拍在他的背上，有个女孩凭空直接出现在他的背后，吓得他一激灵。回头看见这个女孩留着黑色短发，身穿英伦风校服。

女孩似乎在他幸灾乐祸

「好久不见啊，遥渊同学～」

这个穿着运动服的男孩挠挠头，有些露怯

「好久不见，学姐大人……」

————

时回到开学前那一天，琳绑架遥渊，在夜空急速瞬移，如蜻蜓点水的仙人。目的地是「南开市」一座极高的怪楼。这栋楼就像骷髅从土里探出来的骨爪，透露着恐怖的气息。

可怜的遥渊被从睡袋里绑架出来，身上的睡衣还没换，已经完全丧失了力气和手段。

琳在用超能力赶路的途中，偶尔看一眼被拽住的遥渊。他就像被叼住的幼猫，四肢下垂，颈后被琳死死拽住。大气不敢出一个。

遥渊刚开始被带到半空，双脚离地，还会失声鬼叫。后面当他发现，在这蜻蜓点水的一趟路上，尤其在半空，她学姐死死抓住他，他反倒是有些心安了。其实他也喊累了，索性闭嘴不再鬼叫。

不过他仍然不敢轻举妄动，害怕从学姐手上滑脱，掉到下方的城市，那可真是哭天喊地都不灵了。

其实遥渊还是想得太简单了，琳的「空间移动」本质是高维穿梭，如果在穿梭过程中不慎把遥渊失手松开，这个男孩会瞬间回到三维世界，他无法控制落点，说不定直接卡在墙缝或者埋地底下，当场丧命。

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目的地了。

琳的能力是「空间移动」，她可以连带自己手上的物品，瞬间移动到下一个地点。每次瞬移的最大距离为一百一十米，在空间移动的过程中，她会咻的一下从原地消失，然后咻的一下出现在百米之外。

琳深吸一口气，抓紧遥渊脖子背后的一撮衣服，一步，就到半空，再下一步，直接腾空于大厦之巅，脚底下已经是万家灯火。遥渊的眼珠子瞪圆，人被随手撂在楼顶。

楼顶死寂，脚底城市灯火阑珊，头顶星空漫无边际。楼顶中间插着一根尖耸入云的信号塔，寒风呼啸，信号塔无言，顶端微微闪烁红光，隐于夜色，就像世外高人。

像无骨的面条，琳呲溜滑倒在楼顶上，她深深喘了几口气。

这一段路可不好走，连续发动超能力无异于在迷宫里长跑，注意力高度集中，对身心的压力很大。没有经过专业训练的人如果肆意发动超能力，可能导致力竭呕吐，甚至心搏骤停，引发猝死。

抬头看天，遥渊从未如此接近过夜空，仿佛星星都变得清楚了许多。寒风呼啸，脚底下的楼在微微摇晃，印证了这栋楼高度十分惊人。遥渊倒不会拍拍胸脯自称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他不敢去往下看。他楞楞地盯着瘫软在地的「学姐」。这个身穿褐衣格裙的女孩，一动不动地卧在楼顶，风刮蹭她的头发乱舞，几根不听话的发梢直接往主人脸上扎。

这个女孩把他掳到不知多高的大厦楼顶，居心叵测？遥渊显然是个大笨蛋，不知道该闭嘴的时候就闭嘴，他张嘴问道

「学姐，你把我带到这儿来干什么？」

琳默不作声，放任寒风呼啸，几分钟后娇兮兮猛猛打了一个喷嚏，鼓囊道

「怎么看不到月亮啊……」

她忽然惊醒，跳起来凭空大喊，吓得遥渊战栗不已

「几点了几点了？喂喂，呼叫洋葱，能收到吗？」

耳机传来声音

「听得到，我还以为你睡着了。」

她似乎在和某人通过耳机通话

「哈哈，抱歉抱歉，太累了歇一会，遥渊我已经带上来了，什么时候可以动手？」

遥渊听到这话，立马往后一缩，靠在了信号塔边上，他止步，退无可退，要是不小心掉下去就没命了。他心里大鼓不妙，悲伤怨恨无奈，不到一秒全转为了中二猜想「嗯，我来世一定要复仇。」

沉默片刻，琳给通讯那一头回话

「好，那你准备好，我还是有点担心的。」

等她结束通讯转过头来

遥渊幽幽看向她，就像看手持镰刀的无常。中二少年遥渊，始终相信世界上所有的学姐都是好人，哪怕这一刻，他的潜意识只认为学姐要带他转世飞升而已。

实际上不难理解遥渊，遥渊被带到这栋楼之前，还在睡袋里穿着睡衣。但看到学姐后（只因多看了一眼），眨眼间被揪住，如同神仙御空，脚不点地地瞬移赶路，甚至于爬上这栋楼楼顶，都不屑于用电梯，几下瞬移就搞定了。

实在太荒谬了，遥渊一定在做梦，梦里气质脱俗的学姐一定不会杀死学弟。

琳见到遥渊如此，忍不住嗤笑一声，打趣道

「小遥渊，你真是太好玩了。我太喜欢你了。」

遥渊本来还期待她说

「我一定不会杀死你的」

现在他脑海里全是母螳螂剖杀公螳螂的骇人场景，他哀求道

「学姐大人，不要杀我……我只是个普通人……」

琳突然又接了一个电话

「准备好了，好，我先和学弟交流一下。」

遥渊瞪大眼睛，心里飞过一万个问号。

褐色西装外套，下身标准学生格裙的学姐挂掉电话，仿佛手里拿着皮鞭，一步一步向遥渊走过来。她边走边觉着好笑，带着满肚子笑味走到他身旁。遥渊使劲往信号塔上靠，这个信号塔不是钢铁材质的，脊背没有出现意料之中的冰冷。

她站到背靠信号塔的遥渊边上，让遥渊害怕极了，说真的，那一刻遥渊真的不知道这个女孩是人还是魔鬼。

她抬头望向远方，城市熙熙攘攘，灯火通明。她很想模仿年龄不相称的哲学家，面带沉思，任风带来真理。她缓缓道

「遥渊，等一下学姐把你一脚踢下去，别怕，有你学长在楼下接着，这个过程和游乐场的跳楼机差不多。他和你学姐一样强，足够毫发无损地接住你。」

遥渊呆滞不语，琳继续道

「在下坠过程中，你要深刻感受反思自己是怎样一个人。你要回忆你的一生，反问你自己，「你是谁」，这样你才能最快触发你的超能力。」

「懂了吗？」

遥渊无比呆滞，他万万没想到这个学姐居然真是来杀他的，他真希望他活在梦里，但现在他连掐自己的力气都没有。

失神的他没听到预警的一段对话

「洋葱，准备动手。」

「知道了。」

遥渊屁股一阵钝痛，等他反应过来，他已经被一脚踢飞出楼沿，此时他的眼底，是一百五十米的高空和蚂蚁一样的地面建筑。

他的心湖里此刻只有一个声音

「啊？」

开始下坠，失重！

「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把被踢的人换成白芸，她的第一反应应该是，这么轻的力气，怎么能把我踢出去这么远？

恐惧填满了这个男孩的心田

「你大爷的！我不想死啊啊啊啊啊——」

这句你大爷不只骂向学姐，同时骂向南开，骂向早早回家的遥父……

听到遥渊传来尖啸，琳心满意足，遥渊开始走马灯了，马上就要想起来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了。

遥渊下坠，因为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他的脸一直朝下坠落，而没有打滚，这让他一清二楚地看到楼底的小建筑开始从蚂蚁大小急剧变大，他离死期越发近。

恐惧

恐惧

恐惧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不想死

琳皱紧眉头，这小子难道没有点梦想啊追求啊什么的吗？

答案是，没有。

遥渊从上学起就是被父母赶鸭子上架。他的梦想在看到超人时希望变成超人，看到喜羊羊时变成喜羊羊，看到仙侠小说时变成侠客，如此诸般，他从未有过什么坚定的梦想。

琳急得直跺脚，他马上摔到底了！得赶紧帮这这个笨蛋学弟憋梦想！她突然灵光乍现！这个笨蛋学弟选择「南开」，他的梦想应该是！

遥渊在下坠途中，心里已经被恐惧彻底掩埋了，他面色死灰，浑身僵硬，头脑坏死。

忽然他听到一声仙乐，如同来自九霄云外的呼声。是谁？是谁？好像是一个女声！

越发清晰，他听清楚了！

「遥——渊！你还没有——获得——超能力！别——死——啊！」

他忽然两眼一睁！

我心如照天明镜，从未蒙尘

我立世规规矩矩，从不妄为

我胸怀家国人情，从不背叛

我就是我，一介凡人，这就是我。

眼前撕裂一道白光！

「轰！」

一声爆声响起，恍如隔世，他还一屁股坐在信号塔旁，他还在楼顶，远处灯火明亮，可以看到来时阻挡他的外围高墙。

再看眼前，一位铁拳小子正要挥拳往他脸上砸，而死死拉住这个凶悍铁拳小子的，是一个身材魁梧的苹果脸西装男子。背后站着笑而不语的褐衣学姐，双手文静地插进兜里。

他瞪大眼睛

「你们干嘛！」

铁拳小子瞪了魁梧男子一眼，狠劲甩开他的束缚，食指指向遥渊，小屁孩身高的小子破口大骂

「我好心好意来这里帮你这混蛋开发超能力，你这畜生觉醒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把大爷我的催眠钟炸飞，你简直不是人，活该千刀万剐！」

不过他旋即冷笑

「哼，我开始就看出你根本不可能是我们要找的人。再见吧，就你这货色顶多去艮山与那百分之九十九的低级者相聚了。」

遥渊很奇怪，他根本听不懂这小子说了什么。小子翻了个白眼，拽开小步子走开。

反倒是魁梧西装男子开口解释。

「我们今天准备给你进行临时超能力开发，如果你觉醒的超能力是我们要找的，那我们就会优先保护你，如果你觉醒的超能力只是普通的超能力，那你也可以正常入学。」

他顿了顿

「刚才那个是我们请来的催眠师，他对超能力开发颇有心得，虽然年纪很小，但我们也把他请过来了。你觉醒的能力……让我看看你的手。」

遥渊一脸狐疑，但还是腾出右手，那个男人小心把手心放进去。

「有气流，不是念力流，空气使？」

双手抱胸的铁拳小子冷笑，

「应该是特殊空气使，比如说氮气使之类的，不然这小子不至于在下坠幻觉中感觉不到一点托举力。」

魁梧男子，铁拳小子，琳心里同时响起一个声音

「这不是我们要找的念动力使。」

男子并未多做解释

「等一下我们下楼，会带你去安置，明天再联系八大校区，看哪一个收你吧。」

于是二人走到信号塔背后，按下暗门，居然隐藏了电梯，无声无息。他们下楼了。

琳蹦跳向前，双手拍在惊魂未定的遥渊身上

「对不起啦，之前没和你解释清楚，允攸说要是我们和你说清楚，你的催眠效果就会减弱，影响你的能力开发欸。」

遥渊其实还是有点责怪这个女孩的。

但其实，如果琳不提前带他在城市里来回穿梭，他不熟悉高空的失重，很可能在催眠初期就直接惊醒，甚至变成神智瘫痪都可能。

至于为什么必须行动，甚至不惜冒着危险，把遥渊抓来做测试。因为「演算者」获得推演结果「一位五级念动力使将在遥渊白芸二者中诞生」后。许多暗处的地下分子已经在伺机而动，暗中消息散播，伤害高等级能力者，能给自己带来超能力等级的突破机会。他们想趁一个五级超能力者尚未成大气候之时，伤及他，乃至杀害他，给自己带来机遇。

真是残忍，安理会彻夜查不出到底风声是从何处走漏，开学在即，一旦两人步入南开，马上就有可能面临灭顶之灾，而安理会的力量远远不足以保证两人的安全，校内的能力者千千万万，安理会总部的支援又会引来恐慌。

因此，查出其中一个人的能力，全力保护另外一个人就成了下下策。校内档案马上就会刊登遥渊的能力介绍，歹徒明天，只会攻击一个人。

这就是为何白芸当初一入校门，就被学生安理会慎之又慎地保护。甚至于有了后面遇到袭击，突然觉醒超能力则是无心之举。

这一趟入学，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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