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桥柏拉图研究指南】柏拉图研究（完结）

vi 对话录的形式

我们一直认为，柏拉图对话录的最大意义在于研究其中提出的思想和论点，而不管柏拉图是否接受这些观点。但是，回到本章开头的问题，人们自然想知道，他是否真的接受了他让苏格拉底和其他人提出的论点。当我们阅读索福克勒斯或欧里庇得斯的戏剧时，我们认识到，剧中人物所说的话不一定代表作者的信念。那么，当我们阅读柏拉图的对话录时，为什么我们要做一个不同的假设呢？为什么认为这些作品中的一些人物所表达的观点反映了柏拉图本人的思想呢？一些学者利用戏剧作品和柏拉图对话录之间的这种类比，认为柏拉图的思想并不比剧作家通过任何一个人物的言语所表达的信念更多地包含在任何一个对话者的言语中。[42]

但是，将柏拉图的对话录与戏剧作品进行比较，在许多方面都具有误导性，尽管在这两种体裁中，都有两个或两个以上人物之间的对话。柏拉图并不是为了创作一部会被官方评委或在公民宗教节日上被广大观众认为是最好的作品而给说话者分配台词，而希腊悲剧作家和喜剧作家的戏剧作品则是这样。如果让他的主要人物表达与他自己不同的观点符合剧作家的目的，那么他就会这样做。但柏拉图的对话录似乎至少在一开始是为了帮助人们记住或理解苏格拉底，苏格拉底是一个致力于与他人合作以发现真理和完善他们灵魂的人。如果柏拉图本人并不认同这些理想，那么很难相信他会致力于用他的对话录来维护和发展这一遗产。对话录中最有可能有助于实现这些目标的部分是苏格拉底的论点——或者其他主要对话者的论点——因此，至少有一个很好的工作假设，即他希望我们认真对待这些论点。

当然，仅仅因为柏拉图与苏格拉底一样，都致力于追求真理和哲学的价值，并不意味着他在苏格拉底提出的每一个论点上都深信不疑。从《斐德若篇》中关于写作的讨论，以及从对话录本身的构成来看，苏格拉底显然向不同类型的对话者提出了不同类型的论点。因此，苏格拉底在一篇对话录中为某个结论提供的理由，可能并不是柏拉图本人接受这一结论的理由，或者说，可能并不是柏拉图认为一个真正的哲学家最终应该接受这一结论的理由。此外，正如前面提到的，柏拉图认真对待真理的承诺，与他探索他认为是严肃的可能性或非常值得探索以寻找真理的选择是相容的。如果柏拉图本人认为自己缺乏对重要事物的真正了解——正如他所描绘的苏格拉底那样——那么，对话录就更有可能是在某些既定的信念范围内进行的严肃探索。当我们完整地阅读这些对话录时，会发现其中有发展，也许还有逆转，但与此同时，我们认为，其中也有一种真诚和连贯性，这强烈地表明，柏拉图认为我们也应该认真对待这些观点。而且，不管柏拉图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他可能希望我们怎么想，一百多代读者都发现，当我们以这种方式解读这些对话录时，它们是很有价值的。

但是，那么，他为什么不直接写哲学论文呢？

首先要注意的是，柏拉图可以说是第一个发展出我们所理解的哲学这一学科的人。虽然在柏拉图之前就已经有了哲学散文和诗歌，但他显然认为自己在做一件新的事情，而对话录的形式似乎非常适合于这一新的学科。与此同时，苏格拉底对话录是一种新的体裁，许多其他作者都为此做出了贡献。[43]柏拉图很可能一开始是通过写对话录来表达苏格拉底的哲学和生活方式的。他显然把苏格拉底视为智慧和洞察力的典范，并希望其他人能对这位非凡的人物有一个持久的印象。由于苏格拉底首先是一个与他人进行对话的人，所以对话录的形式是描绘他的最合适的媒介。

《斐德若篇》中表达的对写作的疑虑，可能增加了柏拉图保留对话录形式的理由。口头交流是哲学的基本工具，但阅读书籍会诱使人们认为，论点不是为特定的人量身定做的，或者书面文字本身就足以获得智慧。因此，柏拉图在他的作品中加入一些东西，提醒读者，洞察力是通过与他人的讨论而不是仅仅通过阅读获得的，这是很恰当的。此外，这种形式提供了一种自然的方式，可以让人们对正在讨论的理论提出挑战；把一个反对意见分配给一个说话者，是一种清晰地阐明和捍卫所提出的观点的生动方式。最后，对话录给了柏拉图一个机会，让他可以利用自己非凡的文学才能来支持他的哲学目标。

四十年前，研究柏拉图论点的学者们往往不太关注对话录中独特的人物、背景和其他文学特征。另一方面，那些关注这些文学特征的人，往往把它们作为一种手段，试图削弱苏格拉底和其他对话者在对话录中提出的主张。[44]在我们看来，今天的情况要好得多。学者们越来越普遍地密切关注这两方面，认为柏拉图是谨慎地选择文学方面、思想和论点，使它们相互补充。这两方面都值得研究，而且都应该根据对方来理解。

因此，我们又回到了本章开头附近的一条建议：首先要根据对话录本身来理解它们，将其中的人物、思想和论点置于其更大的知识背景中。首先要根据每篇对话录本身来理解它，以理解其各个部分是如何构成一个有机整体的，然后再谨慎地将这些对话录联系起来。这不是一种关于如何阅读柏拉图的先验观点，而是一种通过其成果得到证实的有成效的工作假设。对话录是我们所掌握的材料，仔细研读它们，思考其中包含的问题、思想和论点，以及它们所戏剧化的哲学方法，是非常有益的。以这种方式阅读柏拉图，可以让我们利用对话录中的任何材料——以及它们的文化和知识背景——来帮助我们理解它们。

阅读柏拉图有一种特殊的乐趣。一个人正在阅读一位文学大师的哲学著作，这位大师的非凡文学才能被用来补充对话录的哲学目标。对话录表现出对细节的惊人关注，即使它们在努力解决一些关于我们是谁、我们应该如何生活、我们周围世界的本质以及我们如何才能认识它等最基本的问题。人们很容易沉浸在细节中，以及它们是如何系统地相互联系起来的；令人高兴的是，这种对细节的关注往往会得到回报，因为它阐明了那些最初吸引人们阅读柏拉图的基本问题、思想和论点。我们希望这本论文集能够成为探索这些对话录的指南，并能培养或进一步滋养对这些引人入胜的作品的热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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