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韦利知道这一点,这就是为什么他将实在定义为复多世界,每个世界都根植于特定观察者的视点(point-of-view) ——不存在“独立”的实在。罗韦利也正确地拒绝了这种复多性意味着量子振荡的多世界(many-worlds)诠释的想法;然而,当他认为“一个系统不可能拥有关于自身的信息,因为这要求它与自身保持特定的关联,这是不可能的。量子力学无法描述观察者,这并不是一个新的观念。”(102)因此,如果“在 RQM /关系量子力学/中声称整个宇宙处于纠缠状态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作为其中的一部分,根据定义,我们无法与之相互作用。”(104)那么我们是否在这里再次遇到了旧问题——一个集合是否是自身的一部分?以新的方式?我们是否又回到了众所周知的说谎者悖论?如果我的陈述“我总是在撒谎”是真实的,那么这个陈述本身就是一个谎言,因为它暗示着我并不总是在撒谎,等等。 拉康在这里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区分了阐述的内容和其中隐含的阐述主体立场:“我总是在撒谎”可以正确地表达我对整个存在的体验是不真实的,是假的。然而,相反的情况也成立:陈述“我知道我是一坨屎”本身可能是字面上的真,但在所假装表达的主观立场层面上却是虚假的,因为它暗示着,通过说出这句话,我在某种程度上证明了我并不完全是“一坨屎”,我对自己是诚实的…...但这些心理上的微妙之处与量子宇宙有什么关系吗?
如果,正如罗韦利反复声称的那样,没有任何客体,没有任何实在元素是不被观察的,如果客体只存在于与观察者的关系中,作为相关于那个观察者的,那么“宣称整个宇宙处于纠缠状态是毫无意义的”这一事实意味着应该放弃“整个宇宙”这个概念。这并不意味着宇宙之外有什么东西——只是宇宙无法被总括,因为要这样做,需要一个外部观察者。因此,宇宙的不可总括性意味着一个负限制(边界),一个边界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因此,作为宇宙的一部分,我可以宣称在宇宙中没有任何东西不是纠缠的,并且,位于这个边界上,我就是这个无(I am this nothing)。我不能只是宇宙的一部分:整个世界在作为观察者的我这里“坍缩”,即,在它的一个部分。
换句话说,当RQM主张量子事件仅存在于相互作用中,并且每个量子事件的特性仅相对于参与交互的系统(system involved in the interaction),以至于不同的观察者可以对同一物理属性的现实性给出不同的描述,即,当它声称事件的发生并非绝对实在与否,而仅在于特定观察者时,这些及类似主张是否普遍为真(独立于任何观察者)或仅在于特定(人类)观察者时才有效?要在不预设全局外部观察者的情况下断言它们的普遍有效性的唯一方法是将这种普遍主张基于实在本身的内在限制或边界。
这种限制导致了狭义相对论的第一个结论:没有全局同时性,没有涵盖整个宇宙的“现在”。如果你用望远镜观察地球四光年外的行星上的一个人,你所看到的是她四年前在那个行星上所做的事情。那么,你能说她现在在那个行星上正在做的事情,是在你(在地球上的现在)观察她四年后会做的事情吗?不行,因为在你通过望远镜看到她四年后,在她的时间里,“她可能已经返回地球,并且可能是地球时间中的十年之后(按地球时间计算)。”(39)所以在我的过去——在我能(在我的现在)见证的事情之前发生的事件——和我的未来——在我的现在之后将会发生的事件——之间,“存在一个既非过去也非未来,但仍然有绵延的间隔”。这是一个扩展的当下(火星上的 15 分钟,在仙女座星系中的数百万年……)。
然而,时间的一个方面在牛顿时间理论的推翻中幸存下来:世界只是变化;它不是一堆事物,而是一系列事件的集合。这些事件“既在某处,也在某时。它们在空间上被限定,也在时间上被限定:它们是事件。”(87)唯一的限制是“我们不能像一个有序的时间序列那样安排宇宙”(99):“在世界中,有变化,有事件之间的时间结构关系,这一点绝非虚幻。它不是全局性的发生。它是一个局部和复杂的事件,无法用单一的全局秩序来描述。”(100)
如果“场和波的真实实在”超越了时间和空间,那么时间和空间在某种基本意义上是虚幻的。然而,基本实在和虚幻显像的底层图式难道不是与其相反的向更高形式的渐进进展(gradual progress towards higher forms)的方式同样虚假吗?推动这种前本体论量子空间向坍缩和/或向我们共同实在的是某种内在的不可能性,一个“被禁止的大一”,或者一些“边界”(超出这个边界就没有什么——一个与其彼岸[Beyond]相符的边界,即本身是无法接近的)在基本量子空间本身。
回到我们的主线,世界的基础理论“不需要时间变量:它只需要告诉我们我们在世界中看到的事物如何相对于彼此变化(vary with respect to each other)。”(103-4)好的,但是“我们在世界中看到的事物”总是被我们感知为存在于空间和时间中的事物:
“从我们的角度来看——作为构成世界一小部分的受造物的角度——我们看到世界在时间中流动。我们与世界的相互作用是部分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以模糊的方式看到它。这种模糊还加上了量子不确定性。”(169)
我在这里发现了某种暧昧:第一个因素(我们视角的限制)使世界对我们而言显得模糊,因此我们仍然可以想象从完整的全局视角来看,世界并不模糊,但量子不确定性使其自在(IN ITSELF)变得模糊。这让我们回到了熵:时间流的单线性的错觉(为了极度简化事情)是因为我们所有(人类)共享生活在一个熵增的世界的视角。熵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们记得过去而不是未来:这不仅仅是因为未来还没有发生,而是因为时间流是基于熵增的——熵在过去更低,而(从我们的角度来看)过去事物的更大秩序在我们的当下留下了痕迹(traces)。由于我们的未来是基于不断增长的混乱,它无法给我们留下痕迹:“事实上,我们感到能够在世界上自由行动,选择不同的未来,即使我们不能对过去采取行动。”(144-145)
我在这里看到的另一个问题是:如果每次遭遇/相互作用都被视为观察,这是否意味着坍缩是无限的,因为实体是随着与他者的相互作用而存在的变化过程?对于罗韦利来说,一个实体暴露于复多的相互作用,并且在每次相互作用中它会“坍缩”成一个不同的确定客体(进入一个不同的本征态)——自在地,这个客体只是一个量子波振荡的混乱。但是,再次,如果坍缩发生在所有的相遇中,甚至在两个粒子之间,而不仅仅是在更狭义的意义上的观察中,那么坍缩会持续发生,不间断地发生,数万亿的数万亿,比粒子还要多——它们在任何方面都不是例外事件。那么,扎比内·霍森菲尔德(Sabine Hossenfelder)在写下我们的宇宙基本上是确定性的,只有在亚原子水平上有微小的不确定性边界,这不会影响更大尺度的实在时,她是对的吗?
如果每一次相互作用都被视为导致坍缩的观察,如果事物只存在于它们的相互关系中,这是否意味着所有存在的都是被确定的“坍缩了的”客体?“世界就像是一组相互关联的视点。谈论从‘外部看到’的世界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世界没有‘外部’。”(109)因此,我们到达了威格默(Wigmer)的朋友的问题:观察客体与其观察者的所有相互作用是否意味着坍缩也可以叠加,即一个客体/事件 X 包含复多的坍缩,不仅因为它与复多的“观察者”相互作用,而且因为这种相互作用本身被复多的施动者(agents)所观察?再次引用罗韦利的话:“世界的每个部分都与一小部分变量相互作用,其值确定‘关于该特定子系统的世界状态’。”(136)因此,世界就像是一组相互关联的视点,每个视点在某种意义上都是普遍的,因为它从一个奇异的视点呈现整个世界。
但是,再次,什么算作观察?根据哥德尔的不完备定理和量子物理学,罗杰·彭罗斯坚持认为意识不是计算的,不能用计算机模型来解释,并声称我们必须引入另一个更基本的维度来解释它。哥德尔的定理涉及形式公理理论中可证明性的限制。第一个不完备定理指出,没有一个一致的公理系统,其定理可以通过有效过程(即算法)列出,能够证明关于自然数算术的所有真理。第二个定理是第一个定理的延伸,表明该系统无法证明自己的一致性。从黑格尔-拉康的观点来看,另一个解决方案自然而然地出现:如果我们继续遵循哥德尔,假设无需超越(beyond),因为意识根植于计算的僵局,它是计算遇到极限的结果(超出这一极限就没有什么了)? 这个想法与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的观点之间难道没有模糊的同源性吗?他指出我们只有在工具出现故障时才会完全意识到它们。我毫不考虑地使用锤子,依赖我的惯例和习惯,但当它的重头在我用力摆动后从长柄上脱落时,我才意识到它?
彭罗斯利用量子计算的基本特性:信息比特(量子比特)可以同时处于多种状态——例如,“开”或“关”位置。这些量子状态同时存在——在“叠加”中 ——然后合并成一个单一的、几乎瞬间的计算。量子相干发生在大量事物——比如,一整套电子系统——在一个量子状态中共同作用时。这与我们的意识有什么关系?彭罗斯提到了斯图尔特·哈默罗夫(Stuart Hameroff)的想法,即量子相干发生在微管,即大脑神经元内的蛋白质结构。微管是真核细胞内的管状结构(细胞骨架的一部分),在决定细胞形状以及其运动方面发挥作用,包括细胞分裂——有丝分裂期间染色体的分离。哈默罗夫认为微管是彭罗斯在其理论中一直在寻找的量子装置。在神经元中,微管有助于控制突触连接的强度,它们的管状形状可能会保护它们免受更大神经元周围干扰的影响。 彭罗斯对微管的对称性和晶格结构特别感兴趣。他认为“这散发着某种量子力学的味道”:
“大脑中发生的事情不仅必须利用量子力学,还要利用它出错的地方。这就是量子力学需要被取代的地方。” 所以我们需要一门尚不存在的新科学?“没错。就是这样。”[5]
这个解释存在三个问题。首先,绝大多数科学家反对哈默罗夫关于微管作为量子装置的想法。其次,尽管 哈默罗夫对微管的概念是唯物主义的(描述了我们大脑中发生的事情),但他的整体观点是观念论的(直言之,他认为意识是一种非物质的精神性实体),而“彭罗斯是一个自称为‘非常唯物主义和物理主义的人’的无神论者,他对那些利用量子理论中的非定域性和纠缠来支持他们超常信仰的新纪元人感到困扰。”[6]然而,彭罗斯在这一点上似乎也摇摆不定,声称原始意识(proto-consciousness)无处不在:
“每当宇宙中做出决定时,原始意识的元素就会产生。我说的不是大脑。我说的是一个客体被放置在两个位置的叠加态中。比如说,你把一粒尘埃放在两个地方。现在,在一小部分的时间内,它会变成其中一个。它会变成哪一个呢?这是一个选择。是宇宙做出的选择吗?是尘埃做出这个选择吗?也许这是一个自由选择。我不知道。”[7]
在一些段落中,彭罗斯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并得出观念论的结论:“不知何故,我们的意识是宇宙存在于此的原因。”[8]因此,我们发现自己与罗韦利的相反,对于罗韦利来说,“观察”导致量子叠加态坍缩与意识无关,因为它发生在不同粒子的任何物质相互作用中。
那么如何在这两个极端之间找到正确方向呢?特别有趣的是试图定义不涉及任何有意识的自我意识的认知模式,甚至不涉及有时被归属于高度发达动物的自我意识。在对现有文献的概述中,迈克尔·马德尔(Michael Marder)有力地论证了“植物是广延认知的物(res cogitantes extendentes)”:“植物通过主动扩延其身体来不断扩延其认知,并通过此扩延其功能性认知装置。此外,植物还将其认知过程积极地扩延到它们不断接触的环境中,并在其中容纳了各种生化实体(biochemical substances)。”这种反笛卡尔的方法(拒绝思维物和广延物之间的本体论区别)与任何新纪元的活力论难以理解的观点毫无关系——它始终坚定地处于科学唯物主义的领域。
第三个问题:意识究竟是在哪里进入的?它是叠加空间本身,还是指定了坍缩的时刻,选择的时刻,即“在一秒的一小部分内,它将成为其中一个”?从拉康-谢林的立场来看,一个直接的反驳强加给自己:但为什么将(自由)决断与意识同一化?基本决断不是无意识的吗?在彭罗斯的心智空间中缺少的是弗洛伊德的无意识。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应该放弃叠加是无意识的,而意识是在导致叠加塌缩的决断时进入的这个选项,:决断是无意识的,意识只是注意到它们。
马泰奥·斯梅拉克(Matteo Smerlak)和罗韦利准备为这种关系观点付出的代价[9]是,他们拒绝接受主流观点,即违反贝尔定理证明了非定域性,并声称他们版本的 RQM 使我们能够拯救定域性: “为了解释 EPR 关联性,没有必要放弃定域性。从关系的角度来看,表面上的‘量子非定域性’是一种错误的幻觉,是由于忽视了所有物理系统的量子本性这一错误造成的。” 首先,什么是定域性?“我们把要求两个空间上分离的事件不能瞬间相互影响的原则称为定域性。我们将论证,如果我们从量子力学的关系角度出发,这与 EPR 类型的关联性并不矛盾。” RQM 的基本公理是:物理实在内在地是关系性的,物理系统的属性只存在于与其他物理系统的关系中。
“通过相互作用系统(客体)影响彼此的个体量子事件(事实)形成。因此,量子事件被假定仅存在于相互作用中,(这是核心观点)每个量子事件的特性仅相对于参与相互作用的系统。/…/不同的观察者可以对同一物理属性的现实性提供不同的描述。这一事实意味着事件的发生并非绝对实在与否,而是仅相对于特定观察者而言实在。请注意,在这种情况下,观察者可以是任何物理系统。/…/首选的哥本哈根观察者被相对化为由所有可能的物理系统组成的复多观察者,因此它不再逃避量子力学的法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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