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提诺的肯定神学（三）

三 太一作为功能上的“有”

下面我们分析《九章集》中的具体段落，以V5，9阐明太一作为功能上的“有”。

V5，9，[1]一切由另一者所生成的，或者在那个产生者之中，[2]或者在别的之中，如果在产生者之后确实有什么的话。[3]因为被生成者由于另一者被生成，需要另一者方能生起，[4]所以

它完全需要另一者。正因为此，它在另一者中。[5] ＜存在序列上>在最后的本然在先于它的存在之中，[6]而这些在更先的存在之中，一者在另一者中，[7]直至最初的，这便是本原。而本原，由于它没有先于它的，[8]也就不在另一者之中。[9]相对于其它的存在，它们在先于它们的存在之中，本原不在某者之中，因此它含括 [10]其它万有。它含括其它万有而不散入它们，

[11]它持有而不被持有。既然它持有而不被持有，[12] 则没有一处没有它。因为如果没有它，则它不持有。如果它不 [13]被持有，那么它不是＜有限存在者＞。因此有它而它不是＜有限存在者＞。因为它不[14]被含括，所以它不是，而因为它不受一切所限，所以[15]无所不在。

这里涉及一些特殊的概念，如ν在...之中，χειν持有（在同样的语境中等于περι χειν，συν χειν），περιλαμβáνειν含括。这些都表达在存在序列上的因果关系。现实衰序（太一、努斯、灵魂、有形）中，下一层/在后的现实由上一层/在先的现实所基立，是上一层/在先的现实的“果”，上一层/在先的现实是下一层/在后的现实的“因”。因之所以为因，是由于它持有、含括了“果”的定义/限定性，通过给予其后现实以限定性，从而基立其后的现实、使之产生。因此太一含括努斯，灵魂含有世界。就果的定义/限定性在因中而言，果在因中（ν），在后的现实在先于它的现实之中，为其所持有含括。这是新柏拉图主义的特别学说之一，暗示了现实衰序上果对因的依赖。这种表达还可见于《九章集》别处，如VI4，2，1—6：“一者为真实的世界，另一者为这一世界的摹象，即可见世界。真实的世界不在任何中，因为没有什么在其之先。但在其之后的，如果它确实存在，必然在真实世界里，又极为依赖彼世界，没有彼世界则既不能静也不能动。”这里的ν表达了可感世界作为果对其因可知世界的依赖。这里说，没有什么在真实世界之先，因为这里真实世界已经包含了太一、努斯和灵魂，就真实世界的整体而言，没有什么在太一、努斯、灵魂构成的真实世界之先。

现实衰序中位于最先的，太一，是其后现实的因，持有含括其后一切现实的限定性，但太一本身没有先于它的因，因此它没有另一因规定限定它，也就是说没有另一个持有、含括它的现实。

下面的问题最关键，普罗提诺使用了一系列对称的、看似矛盾的词来描述太一。第一组ο κ στιν που μστιν没有一处没有它（9，11—12）对立于ο κ στιν没有它（9，13）。第二组对立矛盾στι καì ο κ στι有它且没有它（9，13）。第三组ο κ ο σα没有它（9，14）对立于ο δαμοκωλυομ νη ε ναι没有一处没有它（9，14—15）。

事实上通过这种看似矛盾的表述，普罗提诺并不意在表达矛盾和不可能。这种特殊的表达方式凸显了一个问题：普罗提诺的思想比他的语言更丰富。他想表达的，其实是，太一作为一切有限存在者的根基在功能的意义上“有”，但在存在论的意义上“没有”，因为它不是被限定的这一有限存在者。但在语言上，普罗提诺没有相应地发明不同的术语表达“有”的这两种不同的含义，如用ε ναι表达前者，用ν表达后者，而是用了同一个词στι。这样，“太一在功能上有，在存在论上没有”这个丰富立意就被简单表达成στι καì ο κ στι有它且没有它（9，13）。

太一在功能上有、没有一处没有，因为在现实等级的因果序列上，太一在最先，它基立其后的万有，含括万有的定义。如果X先于“美”、含括“美”的定义，那么就“美”这一点而言有X作为本因。如果太一先于万有、含括万有的定义，那么在一切方面都有太一。这里的“有”是功能上es gibt/ there is的意思。就是说，必然有太一作为始基，它才能含括万有、基立万有。“在一切方面都有”与“ο κ στι ν που μστιν没有一处没有它”（9，11—12）同义。που在这里表达的不是地点，而是方面。这句也可译为太一无所不在。但这并不意谓，太一在一切地点，——因为太一不在空间中——而是说，就因果性而言，每一个有限者的定义都推导向含括这一定义的本因，一切的定义推导向太一作为一切定义的本因，没有余下的方面，太一不是它的本因。

同时，太一在存在论上没有，因为存在论上的有是被定义、被本因所限定的。太一没有先于它、持有它、限定它的本因，在没有被限定的意义上，不是有限的存在者，不是存在论上的有。

这是最说明普罗提诺思想中区别了“太一功能上的有”与“存在论上的没有”的一段。

区别了功能层面和存在论层面，这使《九章集》中一些关于太一的看似矛盾实际一致的表述都能得到合理解释。这样的表述还有：太一是限定，太一是无限定的等。我们这里再来看一下这个看似矛盾的表述如何借助于“功能层面”和“存在论层面”的概念区分得以解释。

首先，很明确，在否定神学中，普罗提诺反复多次说过，太一无形相（无形相与无限定同义，在希腊语中是νε δεον，πειρον，μορφον καì óριστον）。因为形相和限定固定出这一存在者，表示出存在论层面的存在者，而否定神学的主旨即针对这样的存在者，因此在否定神学中，普罗提诺不惮其烦地重复：太一，最高的本原，不是存在论层面的这一存在者，因此没有这一存在者的形相和限定，它是无形相，无限定的。如，VI9，3，34—45：

努斯中的事物纯净简单，先于努斯的诸物更为纯净简单，先于努斯的那个更甚。因此那个也不是努斯，而是先于努斯，因为努斯是存在者中的某一个，而那个不是某一个，而是先于每一个，也不是存在者，因为存在者可以说有某种存在者的形相，但那个没有形相，甚至有某种存在者的形相，但那个没有形相，甚至没有可知的形相（καì γàρ τò ν ο ον μορφν τν τοντο χει，μορφον δ κε νο καì μορφνοητ）。因为太一的现实虽然生成万有，却不是万有中的任何一个，它不是某物，不是性质，数量，也不是努斯，灵魂。“它不动不静，不在空间中也不在时间中”，而是自在的独一。毋宁说它无形相，因为它先于一切形相，先于动静。因为这些与存在者相关，使存在者成为繁多。

至此，这是普罗提诺学说中为人所熟悉的。但是，另一方面并不经常被学者注意到，即使注意到，也并未被透彻解释，这就是，相对于以νε δεον，πειρον，μορφον καìóριστον描写太一，在《九章集》中同样可以看到以这些词的对反面π ρα，μ τρον描写太一，如：“μ τρον γàρ α τò καì ο μετρο μενον它是节度，而不被节度”；“περ ληψι πντων καì μ τρον万有的含括与节度”；“μ τρον πáντων καì π ρα万有的节度与限定”。如果说，太一是万有的节度、限定和含括，同时又无限定，那么，这只能借助于上文分析过的V 5，9作如下理解。就太一是万有之因而言，太一含括万有的定义和限定性。太一给出万有的定义和限定性，这给出是主动义的。存在者（ντα）之定义和限定性是被其本因所限定的，这限定是被动义的。现在，太一无限定，因为它没有存在者的被动义上的限定。而太一是万有的限定，因为太一在主动义上给万有以限定，而它本身不等同于存在者的被限定意义上的限定：太一的给出限定在全然超越于存在论层面之上的功能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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