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本华对谢林的理解（三）

很明显，叔本华想在这个问题上与康德决裂：他总结了康德的观点（SW3，219[WWR2，207]），然后立即对其进行了限定，他说：“我接受这一切，除了每个人对自己意志的认知：这既不是一种直观（因为所有的直观都是空间的），也不是空洞的。” 他清楚地认为我们有某种形式的接触我们自己（或者更确切地说是我们的身体）的途径，就像对意志的内在意识一样。他有时把这称之为 “认知[Erkenntnis]”（例如，SW2，121[WW1，126]）。他很清楚，无论它叫什么，它都是“直接的”，而不是中介的。但是，“认知”一词显然要引起类似的康德式问题，所以他常常含糊其辞，把它称为“意识[Bewußtsein]”的一种形式（SW2，123[WWR1，128]），或者，用他发展出来的也许是最好的术语，称为“全然直接的意识[Innewerden]”（SW3，280[WWR2，260]）。但他至少在一件事上毫不犹豫：哲学的任务包括 “把直接意识、具体认知提高到理性知识，或者把它转移到抽象认知”(SW2，122[WWR1，127])换句话说，无论对我们(身体)作为意志的独特的（sui generis）内在意识是什么，它在功能上都等同于直观，因为它与直观对概念起着同样的内容上的决定性作用。

因此，叔本华在谢林那里对理智直观的批判，并不是（就其本身而言）证明叔本华必须被解释为放弃对自在之物的接触，而只对经验整体提供一种“诠释学”的解释。正确地理解叔本华，他有一种始终如一的方式来拒绝谢林，并主张自己的形而上学。当然，仍然存在着其他反对意见，前面已经简要地提到了，这些反对意见是根据康德的公理，即内在经验和外在经验的无裂隙的衔接意味着自在之物的阻滞的不可接近性。

抵制这些反对意见是可能的，目前在文献中对这个问题进行了热烈的争论。[24]罗伯特·威克斯提到，例如，一种“感知的面纱”模式，在这种模式中，削去空间和因果性的先验形式，使得内在意识比完全先验地实现的直观更接近自在之物：对意志的内在意识有更少的“面纱”，正如叔本华所说的那样[25]。在无法解决这里的问题的情况下，这种解释可以把叔本华看作是一种“激进现象学”的早期实践者，在这种现象学中，不寻常的“经验”突破了寻常，给我们带来了更根本的洞察。

另一方面，叔本华确实严肃对待谢林的理智直观的最好证据是他自己使用诠释学词汇来描述意志的终极地位，杨称之为（有一定保留）“诠释学的叔本华”。[26]WWR1 §18中对意志的“推论”依赖于一个思想实验，在这个实验中，如果世界只是表象，那么它将“从我们身边陌生而无意义地经过”（SW2，113[WWR1，119]），这表明意志提供了世界的“意义”；因此，意志是“一个谜团的解答”（SW2，119[WWR1，124]），即“存在之谜”（SW2，168[WWR1，166]）。同样，在WWR2中，他把形而上学表现为（或类比于）“破译”文本的意义（SW3，204f[WWR2，193]）。

但这是否真的证明叔本华最终意识到他的形而上学计划太像谢林的理智直观，应该从诠释学上而不是从字面上进行（重新）解释？这并不明显，因为形而上学对意志的理解之所以能够赋予作为表象的世界以“意义”，正是因为它提供了它的内容。意志的诠释学观点恰恰取决于形而上学：直观表象给概念表象以“意义”，就像意志给所有表象以意义一样。

总结

叔本华对谢林的侮辱性词语，正如我们前面引用一位同时代人的话所说的那样，“不符合一个学者的身份”。而事实上这也是多余的，因为叔本华完全可以用合法的学术语言来构筑他的批判性反对意见：换句话说，这场辩论本来可以很容易地在更高的基础上进行。尽管如此，我们已经试图表明，关注侮辱的性质和激烈程度会产生真正有趣的结果。一方面，对无意义和“夸夸其谈”的指责加强了合理的批评，即谢林的认识论方法来自于膨胀的理性概念。另一方面，叔本华侮辱性语言的强度和乏味的重复，也许更多地指向他的哲学与谢林哲学的接近，而非距离。事实上，两人都是在发展形而上学（如谢林所设想的，一种关于意志的形而上学）的过程中，充分而矛盾地意识到康德的认识论对形而上学的束缚。鉴于此，叔本华特别注重通过强调他避免了谢林的错误的方式来标志他自己的计划是合法的。谢林也许是离他太近而使他不安。

参考文献：

1. Bryan Magee, The Philosophy of Schopenhauer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3), 249.

2. Ibid., 248.

3. 事实上，他的《论道德的基础》一文在1837年被丹麦皇家学会拒绝评奖，部分原因是他对黑格尔的评价很严厉。不出所料，这在叔本华为1841年出版的版本所写的序言中引来了更加愤怒的抨击（SW4，XVIIf[BM，13f]）。

4. 例如，见Matthias Koßler，"Empirischer und intelligibler Charakter：von Kant über Fries und Schelling zu Schopenhauer，"Schopenhauer Jahrbuch 76（1995），195-201；Lore Hühn，"Die intelligible Tat，zu einer Gemeinsamkeit Schillings und Schopenhauer，"in Selbstbesinnung der philosophischen Moderne: Beitrage zur kritische Hermeneutik ihrer Grundbegriffe, edited by Christian Iber and Romano Pocai (Cuxhaven & Dartford: Junghans, 1998), 55-94; Andrew Bowie, Aesthetics and Subjectivity: From Kant to Nietzsche (Manchester: Manchester University Press, 2003), 261-70; Die Ethik Arthur Schopenhauer im Ausgang vom Deutschen Idealismus (Fichte/Schelling), edited by Lore Hühn (Würzburg: Ergon Verlag, 2006); Lars-Thade Ulrichs, "Das Ganze der Erfahrung. Metaphysik und Wissenscha bei Schopenhauer und Schelling," in Internationales Jahrbuch des Deutschen Idealismus/International Yearbook of German Idealism: Philosophie und Wissenschaft/Philosophy and Science 8(2010), 251-81; L'héritage de Schelling/Das Erbe Schellings: L'héritage de Schelling/Das Erbe Schellings: Interprétations aux XIXème et XXIème siècles/Interpretationen des 19. und 20. Jahrhundert，由Lore Hühn和Philipp Schwab编辑（Freiburg/Munich：Verlag Karl Alber，2015）；以及Marcello Ruta，La Deuxième voie du postkantisme: Temporalité et éternité dans les philosophies de Schopenhauer et Schelling（Paris：Éditions L'Harmattan，2017）。其中，只有鲍伊的短篇有英文版本。

5. 事实上，第一篇评论是由谢林主义者弗里德里希·阿斯特写的，尽管是匿名的。见David Cartwright, Schopenhauer, A Biography (New York: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0), 380.

6. Johann Friedrich Herbart Hermes oder kritisches Jahrbuch der Literatur, no. 3, 1820; reprinted in Sechstes Jahrbuch der Schopenhauer-Gessellschafte (1917), 89–117.

7. Cartwright, Schopenhauer, 388.

8. F. W. J. Schelling, Philosophical Investigations into the Essence of Human Freedom, translated by Jeff Love and Johannes Schmidt (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 2006), 7:350. pagination refers to F. W. J. Schelling, Friedrich Wilhelm Joseph Schellings Sämtliche Werke, edited by K. F. A. Schelling, I Abtheilung Vols. 1–10. Stuttgart：Cotta，1856-1861。我们将使用 "自由论 "这一标准称谓来称呼这部作品。

9. 另见SW6，62[PP2，57]）。

10. 实践理性批判 [henceforth “second Critique”], 由 Lewis White Beck译(New York: Macmillan, 1956), Ak. 5:47. 页码参考的是康德作品的 "Akademie"[以下简称 "Ak."]版，Immanuel Kant, Gesammelte Schriften(Berlin: De Gruyter, 1902)，按卷和页码排列。叔本华远不是唯一认为这种学说有问题的人。参见Owen Ware的导言："Rethinking Kant's Fact of Reason，" Philosophers' Imprint 14，no. 32（2014年11月），1-21，他本人也在这个问题上为康德辩护。

11. 再往前翻几页，叔本华对像康德那样依赖于命令（而不是像他那样依赖于美德）的道德体系宣称：“这是一种怎样的奴隶道德啊! Sklavenmoral]”（SW4，134[BM，137]）。另见Alistair Welchman, “Schopenhauer,” in The Cambridge History of Moral Philosophy, edited by Sacha Golob and Jens Timmerman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448–58.

12. Ware, Rethinking, 16.

13. 康德在肯定这种联系的同时，当然也否认了理智直观的存在，他认为除非我们有理智直观，否则不应该把一个本体解释为“特殊的可理知的对象”（《纯粹理性批判》，Paul Guyer和Allen Wood译[剑桥：剑桥大学出版社，1998]，A256/B311-2；另见B307）。页码参考的是标准A版和B版。叔本华在WWR1中讨论了这段话（SW2，565[WWR1，505]）。

14. 叔本华评论说，康德也有这种见解，但 "不理会它"（SW4，133[BM，136]）。See Alistair Welchman, "Deleuze and Schopenhauer," in At the Edges of Thought: Deleuze and Post-Kantian Philosophy，edited by Craig Lundy and Daniella Voss（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2015），213-52.

15. 这篇摘要重述了阿利斯泰尔·韦尔奇曼《叔本华的两种形而上学》的一些内容。Transcendental and Transcendent，" in The Palgrave Schopenhauer Handbook，edited by Sandra Shapshay（London：Palgrave/Macmillan），129-49.

16. 我们已经看到康德是如何用他的 "理性的事实 "为这一举动奠定基础的。

17. 参见Julian Young, Schopenhauer (London: Routledge, 2005), 46-48; Young, Willing and Unwilling: A Study of the Philosophy of Arthur Schopenhauer（Dordrecht：Nijhoff，1987），23-25。

18. 这多少等于说，概念不能超越实际而非可能的经验，尽管叔本华经常使用后一种说法。杨（叔本华，49）指出这是一个问题。

19. 见SW2，46f[WWR1，62f]，叔本华在这里说，如果我们真的用直观或“图像”来表示普遍的概念，那么我们的脑子里就会充满这样的画面。“在听演讲或看书的时候，我们的脑子里会有多么的混乱！”看来，这段话很可能影响了维特根斯坦在《哲学研究》（G. E. M. Anscombe译）（牛津：布莱克威尔，1953年）中对阅读的著名论述（以及对语义内容的心灵主义论述的拒绝）。值得注意的是，叔本华后来似乎否认概念对词语的依赖性（如SW3，67[WWR2，69]）。塞韦林·施罗德（Severin Schroeder），《叔本华对维特根斯坦的影响》（Schopenhauer's Impact on Wittgenstein）一书，巴特·范德纳比勒（Bart Vandenabeele）编辑，第367-84页，第379页，指出了这些相似之处，但认为叔本华实际上根本没有看到哲学问题。

20. Young, Schopenhauer, 51.

21. Ibid., 90.

22. 参见John E. Atwell, Schopenhauer on the Character of the World (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1995), chapters 3 and 4; Julian Young, Schopenhauer; Sandra Shapshay, "Poetic Intuition and the Bounds of Sense: Metaphor and Metonymy in Schopenhauer's Philosophy," European Journal of Philosophy 16 (2008), 214-16; Sandra Shapshay "The Enduring Kantian Presence in Schopenhauer's Philosophy"(见本卷第6章); Christopher Janaway, "Will and Nature," in The Cambridge Companion to Schopenhauer, edited by Christopher Janaway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6), 138-70, for a summary.

23. "Demnach ist zwar der Willensakt nur die nächste und deutlichte Erscheinung des Dinges an sich."

24. 参见前面的讨论。

25. Robert Wicks, Schopenhauer (Oxford: Blackwell, 2008), 67f. 见SW2，130-31（WWR1，134-35）和SW3，220f（WWR2，208-09）。

26. Ibid., 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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