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无主义是真正的人间清醒,它是怀疑论的彻底化,是荒诞感的极致表达。虚无主义是个哲学「坏小子」,它一声叫喊,戳穿了人类所玩的把戏,它让你猛然醒悟,原来所谓的意义和价值只不过是皇帝的新衣而已。没有什么主义比虚无主义更具有反叛的勇气,它敢于向神圣开火,对崇高来一通五雷轰顶。当上帝一死,最高存在不复存在,一切附着于其上的意义和价值就都坍塌成了无意义和无价值。虚无主义踹倒了一切精神支撑,对所有的热情都来了个釜底抽薪。
在当下,任何一个人,只要他并不弱智且足够诚实,愿意去进行一番深度思考,那么他一定会触碰到虚无主义。正宗的哲学家也好,玩票的哲学控也好,不管他们本人承不承认,他们都或多或少是虚无主义的拥趸。
可以说,在对世界和人生的理解和解释上,虚无主义是最为逻辑自洽而无懈可击的,没有人能从逻辑上来驳倒它。
实际上,虚无主义的产生和形成过程本身也是一套环环相扣的硬核论证。
通常认为,虚无主义作为一种精神症候产生于十九世纪的欧洲: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俄罗斯作家笔下的「多余人」形象,乃是近代虚无主义在文学上的率先发难;尼采的「上帝死了」、「最高价值丧失价值」,则是近代虚无主义在哲学上的推波助澜。二十世纪,虚无主义在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的西方开始蔓延起来:加缪、塞林格笔下的「局外人」形象,就是现代虚无主义的文学化展示;二十世纪中后期出现并直到现在都活蹦乱跳的解构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则是现代虚无主义的当代变体。
然而,虚无主义这种精神症候并非突然间在十九世纪的欧洲无中生有,其实它早就在西方暗中孕育了。先是文艺复兴对人的发现开启了上帝的逐渐退隐,继而宗教改革对上帝信仰又极尽拉扯和撕裂,最后启蒙运动中的理性张扬再对上帝信仰给予致命的一击。当上帝这个主宰西方一千多年的最高存在摇摇欲坠,虚无主义的产生和形成就势所必然了。在中世纪憋闷了太久的西方,最终在十九世纪爆出了一声「上帝死了」,这声锐叫是虚无主义的最通俗表达,而「最高价值丧失价值」则是虚无主义的最经典概括。
上帝信仰的衰落是虚无主义之所以产生的最深刻原因,它引发了一系列的绝望。人类是凭借上帝的眷顾而超迈于万物之上的,是上帝的存在保证了人类生命的神圣性(食物链顶端)和永恒性(灵魂不朽),人类以「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而傲娇,但上帝的不存在直接导致了人类中心论的破产,而人类中心论的破产使得生命的意义和价值彻底丧失。没有什么东西来为人类的存在托底,人类成了旋生旋灭的肥皂泡,生的无聊,死的搞笑。没有什么东西来为人类做主,生是一次莫名其妙的被抛入,死是一次岂有此理的被删除。当个体沉思自身生命的既不神圣也不永恒时,虚无主义就会油然而生。
每个人都活在一场悲剧之中,细节上的喜剧色彩无法遮蔽总体上的悲剧性。我们的必死结局让我们痛苦,而我们的生存也同样让我们痛苦不断:匮乏是痛苦,劳碌是痛苦,疾病是痛苦,空虚无聊是痛苦,爱而不得是痛苦,从相看两不厌到相看两生厌是痛苦,寂寞是痛苦,在人群中倍感孤独是痛苦,追悔过去是痛苦,忧虑将来是痛苦,等等等等。我们的生命在这些痛苦中不断流失,沦为一场无意义和无价值的时间消耗。几乎无所不在的痛苦,必然会使虚无主义趁机而入。
在哲学上,虚无主义是不受待见的,但正是哲学催生了虚无主义,哲学应该为虚无主义的产生和形成负责。虚无主义是怀疑主义走向极端所导致的结果,而怀疑主义早在公元前四世纪的古希腊哲学时期就出场了,到了十七世纪的近代,笛卡尔又把普遍怀疑作为其哲学的方法论。按照克罗斯比的说法,正是笛卡尔亲手埋下了虚无主义的种子,比如追求绝对的确定性和自身存在的不可怀疑性以及彻底的主观主义等等。笛卡尔的这种追求本身无可厚非,哲学之为哲学,本来就应该将反思进行到底,但不幸的是,彻底反思必然走向过度追问,而过度追问必然导致在逻辑链条的尽头失去着落,使得问题坠入荒谬。当人们发现任何「高大上」的东西背后都没有任何根据时,虚无主义就会呼之而出。
虚无主义的产生和形成是必然的,上帝信仰和传统形而上学的双重衰落一定会导致虚无主义的横空出世。应该存在的世界不存在,存在的世界不应该存在,对应然世界和实然世界的双重失望导致了双重绝望,而虚无主义与这种双重绝望一拍即合,于是虚无主义顺理成章地从十九世纪开始传播、蔓延和持续,一直到现在以及可预见的将来,虚无主义都将在这个世界挥之不去。
能够对抗虚无主义的只有坚定不移的信仰,但所有的信仰都已被虚无主义祛魅。如果你没办法拥抱信仰,那你就不可能与虚无主义对抗。如果你愿意来个真正的人间清醒,那你就拥抱虚无主义,与虚无主义共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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