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主义VS二元主义

同一论 (identity theory)

在上篇我解释了二元主义者是如何解决副现象主义的挑战的，而物理主义者和二元主义者一样，也需要解决副现象主义的挑战。物理主义者声称只有物理的存在是基本的 (fundamental)，但是这怎么能解释心灵对身体活动的影响呢？有些人选择接受副现象主义，取消物理主义者 (eliminative physicalist) 选择完全否认心灵的存在，但更多的人选择身心同一论 (mind-body identity theory)。大致上来说，他们认为我们所谓的心灵和物理的对立是不存在的。我们的心灵活动和大脑活动是完全相等的 (identical)，而不仅仅是相关的。我感受到的疼痛就是我神经元的某种活动。

反对者有很多理由反驳。最简单的是从直觉上的反驳。我们直觉上认为感受到的东西和我大脑内部的神经元活动很明显不是一种东西。前者是一种我可以直接感受到的、非物质的、心灵上的东西，而后者是无法直接感受到的、物质的东西。然而，这种直觉上的反驳不够有力。物理主义者认为这种理论很好地兼容了物理的完备性 (the completeness of physics) （见此系列第二篇），但二元主义者却不能和完备性兼容。对同一论还有其他更好的反驳，但是我们这里的重点不在反对同一论。接下来我想试图解决的是以物理的完备性为由的对二元主义的反驳。

能量与因果事件 (energy and causal events)

在此系列第二篇我们已经介绍了物理的完备性，而本·怀特 (Ben White)（2017）认为物理的完备性对二元主义的挑战很大程度上依赖能量守恒定律 (Conservation of Energy)。现代物理认为所有的因果事件 (causal events) 本质上都是能量的变化和转递。一个球碰撞到了另一个球，第一个球把动能传递给了第二个球。我抬起了我的手，我细胞内储存的化学能转换成了动能。在这个框架下我们很难解释心灵是如何参与到因果事件里的。我细胞内储存的化学能完全足够提供我的手抬起来所需要的动能，我神经元的活动也足以造成这种能量的转换。能量是一种物理上的存在，但是二元主义者认为心灵上的存在不是物理上的存在，那心灵在这个因果事件中又有什么角色呢？这是物理主义者拒绝二元主义的很重要的原因之一。

怀特认为我们没有理由相信心灵上的存在不能有能量。也许我们有一天会在一个闭合的系统里发现物理能量的增减，但这时候我们不应该认为能量守恒定律是错的，而应该认为能量在物理的存在和心灵的存在之间传递了。但是这个观点有一个严重的问题。现代物理还认为质量和能量可以相互转换，而且它们本质上是一种东西。如果心灵上的存在可以拥有能量的话，那么它们应该也可以拥有质量才对。但是有质量的存在不是物理的又是什么呢?

出于这个原因，我认为我们无法允许心灵上的存在拥有能量，但是如果我们想要为二元主义辩护的话，我们仍然需要解释心灵是如何参与因果事件的。我在我的 honors thesis 中认为我们没有理由认为因果事件必须 (necessarily) 是能量的转换和传递。我们对于因果 (causation) 的了解还是太少了。这个定义只是我们从已有的科学探索中总结出来的，它是一个假设，似乎很好的概括了大部分我们已知的因果事件，但是这并不代表我们不会发现不涉及能量的因果事件。最好的例子是纯粹心灵上的因果事件 (mental-mental causation)。我相信一个命题P，并相信另一个命题P→Q，这两个想法造成 (cause) 了我相信Q。这是很自然的因果事件，但是我们没有任何合理的解释。我们可以解释为什么如果P和P→Q是真的话，Q也一定是真的，但是这并没有解释上面说的因果事件是怎么发生的。因此，无法理解因果事件的本质并不妨碍我们相信因果关系。

但是心灵上的存在到底是怎么参与物理的因果事件的呢？我目前的想法是这样的：在很多情况下，也许我们并没有直接影响我们的身体活动，我们的很多行为都是身体自发的行为，这些行为完全可以用物理来解释。但是至少有一些行为无法完全用物理来解释。当一个人问我“你现在眼前的画面是什么样的”，我可能会回答“我眼前是一片绿色的”。我的回答是一个物理事件，并且是一个有原因的物理事件。当我们解释它的原因的时候，我们很难不把我心灵上的视觉包含在原因中。也就是说，我认为至少在一些我们极其清醒地谈论我们的心灵状态和感觉的时候，我们的心灵参与了因果事件。心灵上的存在造成了脑内某种神经信号的产生，这种信号传递到肌肉，造成了我们身体的物理活动。也许还有其他心灵参与因果事件的情况，也许没有，但是只要有任何心灵参与因果事件的情况，二元主义都可以是对的，我们都有理由选择二元主义而不是物理主义。

定义“物理的”(the physical)

二元主义最大程度上地解释了我们对于心灵的直觉，这也是它最大的理论优点 (theoretical merit)。物理主义最大的理论优点则在于它最大程度上的将心灵和自然世界进行统一，并且在很多人看来这才是我们更需要关注的理论优点。但这种想法不是没有问题，我们还需要提问，自然世界到底是什么？很多物理主义者希望将自然世界定义为物理世界，但是物理世界又是什么？我们该如何定义“物理的”存在？这里我介绍两个重要的解决方案。

第一个方案将“物理的”定义为一切物理学所研究的对象以及随附于物理学研究对象的物质和性质。但是卡尔·亨普尔 (Carl Hempel) 对这种方案提出了反驳。如果我们用物理学的研究对象来定义“物理的”的话，我们必须回答另一个问题：我们在谈论的是现在已有的物理学，还是未来完美的、最终完成了的物理学？如果是现在已有的物理学的话，那这个定义恐怕是错的，因为我们现在的物理学还远没有完成，未来的物理学肯定会有新的研究对象，难道那些物质不是物理的吗？但是如果我们用未来完美的物理学来定义，这个定义就几乎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我们并不知道未来完美的物理学是什么样的，它研究的对象又是什么。

第二个方案则是用否定的方式 (Via Negativa)：将“物理的”定义为“非心灵的”物质和性质。但这个方案也有很严重的问题：它否认世界上可能有既非物理又非心灵的基本物质。在其他的可能世界中有可能会有三种及以上的基本物质，而这种方案否定了这种可能性。

因此，我们目前还没有一个令人信服的对“物理的”的定义。与之相对，“心灵的”则很好定义：既那些我们能主观感受到的存在。对“物理的”的定义是心灵哲学和物理哲学 (philosophy of physics) 现在还没有解决的问题，在一定程度上也负面地影响了物理主义的理论优点。

结语

这系列的四篇是一个有偏向性 (opinionated) 的对心灵哲学中主要形而上学立场的简介。如同我在第二篇中说的，超过一半的哲学家相信或者倾向于物理主义。两年前我带着我绝对的二元主义立场开始做我的honorsthesis，尽管到现在我还是相信二元主义，但是越做越理解为什么大多数人相信物理主义。希望这系列文章能让大家对物理主义和二元主义有基本的认识，最主要的是认识到物理主义背后的科学性，以及为什么在这种科学性的压力下，我们仍然可以选择二元主义，甚至二元主义也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Reference:

Stoljar, Daniel, "Physicalism", The Stanford Encyclopedia of Philosophy (Winter 2017 Edition), Edward N. Zalta (ed.), URL = ＜ plato.stanford.edu/arch...＞.

Wang, Yonghao (2018). Towards an Interactionist Dualism. Undergraduate Honors Theses. Paper 1152. scholarworks.wm.edu/hon...

White, Ben (2017). Conservation Laws and Interactionist Dualism. Philosophical Quarterly 67 (267):387–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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