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哲学原理

在序言中，黑格尔主要阐述了他的思考方法与写作意义：伦理，国家，法的真理在思维当中。

本书的前提是：从一个论题进展到另一论题以及进行科学论证的那种哲学方法，即整套思辨的认识方法，跟其他任何认识方法有本质上的区别。只有洞察这种区别的必然性，才能把哲学从其现在所陷入的那可耻的颓废中挽救出来。人们完全认识到，旧时逻辑的种种形式和规则，以及下定义、作分类和进行推理的种种形式和规则，包含理智认识的各种规则在内，对思辨的科学说来都不中用了；或者应该说，人们不是认识到这一 点，而多半只是感觉到这一点，于是他们把这些规则作为单纯的枷锁抛弃了，以便从心情、幻想和偶然直觉出发， 恣意谈论。

何为黑格尔意义上的“思辨哲学”？他在《逻辑学》中有更为详尽的阐释。思辨哲学即概念思维从一个规定性过渡到另一个规定性的逻辑推演：概念不仅是我们的思维也是事物的本质。现实的事物只有符合自身概念时才具有现实性，任何概念包含着属于自身的各种规定性，通过命题判断表现出来。这里黑格尔所言的“概念”与我们日常用语的抽象概念不同，它与柏拉图的理念类似，是一种具体的，现实的概念。当然，在黑格尔那里理念不是概念，而是概念及其的现实化。至于黑格尔对柏拉图理念论和政治哲学的批判，本序言后面也有阐述，这里先不详细说明。

作为逻辑运动的辩证法

只有思维本身才构成使得理念成为逻辑的理念的普遍规定性或要素。--黑格尔《小逻辑》

概念所包含的各种规定性之间在逻辑上存在相互过渡的关系，规定性间的相互过渡即概念本身的逻辑运动。又因为概念是现实事物的本质，故概念的逻辑运动同样表现为事物自身的运动。这里我们以《逻辑学》中存在论纯有-纯无-变易的辩证发展作为例子来解释这里的所谓“逻辑运动”。

首先，何为直接性的存在，也就是纯有（纯粹的有）？纯有就是没有任何规定性的存在。 “纯有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规定，不能以任何事物作为中介的”。物理上的粒子是纯有吗？不是，因为它已有了质量，速度等等规定性。纯有作为存在的存在，按亚里士多德的说法，指的就是实体的概念。故“这种纯粹的有，就其是纯粹抽象物而言，就是绝对的否定。同样在其直接性的方面，就只是‘无’”。和老子的无中生有相反，黑格尔这里显然是“有中生无”。按海德格尔对存在的概念上的把握，存在即去存在（zu sein），即万物存在（是，有）起来的“决心”，那么纯有即纯无得意思就是：当你决心去“存在（是）”的时候，你还什么也不是。但如果“无”是如此的直接并等同于自身的话，反过来说，“有”也同样如此：即无中又生有了。故，“关于纯有与纯无的真理是两者的统一，即变易的概念”。“变易是第一个具体的思想，也就是第一个概念，而有与无只是空洞的抽象”，变不想纯有那样抽象而无内容，它有了自己的“定在（dasein）”，即有了“质”。所谓定在，即是对矛盾扬弃（aufheben）的结果，是变易在其自身的一个环节：以包含了否定性与现实性的“存在（有）（是）”的明确提出。

再举个我自己类比的不太恰当的例子：点作为一种纯粹的数学抽象，在物理意义上其实没有任何规定性：无广延属性也无运动属性，所以在物理的角度看它就是指物理实体的无。但是通过对这种矛盾的扬弃，我们得以形成粒子（准确来说是质点）的概念，质点看似是一种经验的抽象，但实际上，他恰恰是对物理存在，即以运动作为其规定性的定在的概念的逻辑发展，它是根深于思维之中的普遍性概念，而不仅仅只是经验的归纳所得；有意思的是，质点也是理论力学的第一个概念（准确来说参考系也是，但这里只是类比并不严谨）

理念并不是形式的思维，而是思维的特有规定和规律自身发展而成的全体，这些规定和规律，乃是思维自身给予的，决不是已经存在于外面的现存的事物--《小逻辑》

辩证法是现实世界中一切运动，一切生命，一切事业的推动原则。同样，辩证法又是知识范围内一切真正科学认识的灵魂--《小逻辑》

在黑格尔那里，辩证法就是关于概念运动的思辨方法，同时也是现实事物运动的原则。这种辩证法（思辨方法）是达到普遍必然性“真理”的唯一方法

在这些纷至沓来的真理中，究竟什么是不新不旧、恒久不变的，应该怎样从那些形式靡定、反 复无常的考察中提取恒久不变的东西，又应该怎样对它加以识别和证明，——除了通过科学，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呢？

这种方法着眼于纯粹的思维规定，从一个思维规定（概念）合乎辩证逻辑的推演出或进展到另一个思维规定（概念）。故，黑格尔对国家与法哲学的探讨也是完全从思维的规定性出发，而不是从经验事实出发，更不是从具体历史条件、感情、心情与直觉出发。后文黑格尔对当时盛行于德国的历史法学派的批判正基于此。

作为认识矛盾的辩证法

黑格尔的思辨哲学同样是发现和认识矛盾的哲学。“旧时逻辑”即传统的知性逻辑或形式逻辑，即从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四大逻辑定律（矛盾律，同一律，排中律，充足理由律）为原则建构的逻辑学，这种逻辑强调无矛盾的思维-用这种逻辑去研究法哲学会不可避免的陷入矛盾。比如说，妇女堕胎的问题上，似乎双方都有道理也都具有客观性，但确实是一种完全对立的观点；再比如人人都同意法赋予人人维护自身生命的权利，但如果为了生命出卖国家呢？这似乎又是不法了。所以形式逻辑排斥矛盾，在法哲学的研究上具有其自身的局限性。

理性矛盾的真正积极的意义，在于认识一切现实之物都包含有相反的规定于自身。因此，认识甚或把握一个对象，正在于意识到这个对象作为相反的规定之具体的统一--《小逻辑》

任何概念，都包含着肯定自身的规定性，在形式逻辑里仅仅有着这一个规定性，而在辩证逻辑里，任何概念同时也合乎逻辑的包含着否定自身的规定性。再次类比物理学里质点的概念，它的定义即无任何广延性（体积）的带有一定质量的点。（注意，其实严格来说这里还并没有质量的概念，定义质点与参考系后我们只能得到质点的位矢，速度与加速度。只有通过最小作用量原理与时空均匀性的规定性原则，我们才能真正得到质量的概念。详见朗道《力学》），而纯粹抽象的点又如何能拥有质量？故现实的质点（粒子）必定不是那个定义中的无广延之物，恰恰相反，根据波粒二象性，他甚至是超越物体意义的广延性的，它是无限广延的（量子纠缠的现象可以理解正来源于此）。如果没有辩证逻辑的思维，是不能真正理解波粒二象性的，最多只能理解为这个场合下是粒子，那个场合下是波，这显然是一种谬误。而且，物理学作为研究一切物质运动的科学，运动本身又何尝不是黑格尔“变易”概念的一个变体呢？

故，一个思维规定必然合乎逻辑的包含着与自身相对立的，亦即具有否定性的另一规定，这正是思维对象的本质，当然也是现实对象的本质（在黑格尔那里，存在即思维，思维即存在。凡是现实的都是合乎理性的，凡是合乎理性的都是现实的，这个后文也会讲到）

认识矛盾并且认识对象的这种矛盾特性就是哲学思考的本质。这种矛盾的性质构成我们后来将要指明的逻辑思维的辩证的环节--《小逻辑》

作为达到普遍必然性真理的辩证法

思想的真正客观性应该是：思想不仅仅是我们的思想，同时又是事物自身，或对象性的东西的本质。--《小逻辑》

思辨哲学的认识方法，即辩证法所达到的普遍性和必然性，不仅仅是逻辑思想的普遍必然性，同时也是事物本身的普遍必然性。这里黑格尔显然是在讽刺康德的“自在之物”的不可知论，在他看来，康德就是提出了在我们学会游泳之前，我们绝不可下水这一荒谬的判断。（关于休谟问题与康德的哥白尼式的认识论革命，这里就不详细说明了，有机会另写文章阐述）

总结一下，这里我还没有说出任何与黑格尔法哲学直接相关的东西，但我对黑格尔研究法哲学的总方法，即他的思辨哲学的辩证法，进行了较为细致的阐述。当然，这仍然是十分粗糙的说明，黑格尔的思辨方法的深入理解还是要仔细去阅读他的《逻辑学》与《哲学全书》中的《小逻辑》。当然，法哲学原理作为黑格尔体系中客观精神的部分，本身就是对他逻辑学方法的直接应用。下一节我会阐述他是如何反驳他认为的那些“可耻的颓废”的现行的法哲学与国家理论的。

参考文献：

南开大学哲学系阎孟伟《法哲学原理》课程，b站上就有

黑格尔《小逻辑》

邓晓芒《黑格尔哲学讲演录》

朗道《力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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