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旷野徒奔》

我仍忆得昨日暮色昏沉，夕阳早已坠溺在西边墨色行云连缀而成的雾霭中了。天幕晦暗，似是太阳在昏聩不堪后将所有光华皆敛翅收入黑夜织就的迷梦里，方可令它安逸地睡去，迟迟不肯醒来。仅有明夜街灯洇透天光，遗留下赭黄的色渍。

如此，当时我被囿困在面前书本卷籍堆叠如山，满纸满页写着名为灿烂未来的牢笼里，心神仿佛将要如同极夜时的极圈一般冷寂。不过是心中时刻念起的一人让它有了跃动，又是一瞬，一声悠扬惆怅的火车鸣笛声似一记重锤，震碎了长夜所有的安宁与静谧，突然扰动了我的心弦，使它全然清醒，并轻巧地跳出窗棂，离地十公分，急掠过高楼矗立，钢筋森林，抛下车流繁华，霓虹万盏。

再度遐想，恍似已身处那列正奔向长日尽处且看不真切的远方的火车上。车厢内存在着些许颠簸，常亮的白炽灯总会吸引三两成群的飞虫，本就狭隘的空间由于装载了过多的旅客而显得更加逼仄，空气混杂着不同食物散发出的味道以及人群中产生的温热又通常会充斥不同人身上的体味蒸腾向上，难闻得让人想要尽快逃离，好让自己的鼻腔吸入久违的新鲜空气，却因列车的拥挤与路途的遥远无可奈何只得被迫忍受。

我倚靠在车窗旁，凝望向窗外仿佛万物都失去了颜色，只是偶尔几豆灯火在或远或近处影影绰绰，浑然一色的灰黑紧随列车缓缓向前铺排开来，车内也是摒弃了所有的嘈杂和烦乱，许多旅客已裹挟进夜色入眠，偶有二三小声低语着，唯恐搅毁了这来之不易的安宁。这样也终于让我能够直视自己的内心至深处，剖析所有的情感，审察自己的人格。

我窥见一圆太阳，但它布满了裂纹、昭示了纵然它破碎过无数次却仍旧炙热。而当我想要伸手去触碰它时，倏然千万支利刃一齐刺向那颗太阳，让它再次碎裂而黯淡

我深知，这颗太阳代表我的内心。

我又看到一团纷繁芜杂的乱麻，啊，这是我心浮气躁却又冷涩凝绝的情感。牢记什么？遗忘什么？放下什么？追怀什么？不尽其数的思绪绞割着我的心脏。

火车仍是在不舍昼夜地向前奔赴远方的约会穿进了下一个隧道，微弱的光亮使得困倦如同决堤潮水迅速而又频繁地冲击着我的神经。我垂下眼睫，定神片刻后，便朝车厢内走去，并试图找寻到一个空座位坐下歇息。我在狭窄通道艰难地挪移，当我经过某个座位时，忽地有人拉住了我，那人的手心温凉，似是一朵怒放在深夜的花朵。我回身，看向那张陌生却又分外熟悉的俊逸脸庞。霎时，我无端认定他便是我未曾谋面的恋人，那刻对望，我明晰地感受到心底温澜潮生汹涌。

他似是为了回答我的讶异与错愕，用他惯用的温煦如春风的语调对我说：

“你约了我私奔。”那个黄昏我唐突而笨拙地发出的那个邀请因他的赴约成为了这次浪疯狂的一切的诱因，如愿以偿的欣喜和背离常规生活后不知何去何从的茫然与惧怕令我涌出咸涩的热泪，俯身拥他入怀，将身体紧贴得似是从来不曾分开。

我将头深埋于他的颈窝之中，泣涕涟涟，泪水很快漉湿了他的衣领。我带着哭腔，哽咽着说：“请原谅我的轻率，我根本没计划好我们该去向何处”

他用手抚着我的后背，安慰道：“那我们就去向你最想要我们同往的每个地方吧”

我被他的话语激起了思绪，眼底浮现出那座无声屹立于一片繁华之上的山崖，便柔声说：

“我最想去那座山。”

话音刚消，他望向窗外，片刻后，又牵起我往车厢的连接处走去，同样，车门就安置在这里。

他欣喜地喊出：“恰巧！下一站就是了！”我对他勉强扯出一笑，而后踮脚，擒住了他的双唇细吻。泪眼朦胧，使我看不真切他此时的面容，我便索性阖上眼睫，偏身坠入这情浓意切的暖融。

片刻过后，列车在站点处戛然停下，我们方停止拥吻，从交换振聋发聩的赤诚至骨髓锐痛灵魂震颤的嘴唇碰触中恋恋不舍地抽身而出，迈下列车。

在月台，在灯火外，我又是一阵恍若隔世的呆怔，静望向远方繁华绚烂的城市光景，踟蹰着不肯向前，他也跟随着我的眸光向外探去，尽管这景象他已然目睹过无数次。

倏然，他拉起我开始奔跑，我们似是跳脱于这座城市正常的生活节奏之外的异类

急驰着，身侧熙攘人流、光的夜国，芜杂巷陌，恍似幻灯片般逐帧闪过。热风挟裹着草树馥郁与市井吃食琳琅的香气萦绕在鼻间。我们抵达了那座山。

我们一前一后地沿山路拾阶而上，山不算太高,他始终牵着我的那只手因疾跑，手心也变为温热。登临山顶，俯瞰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如若身处于万顷星海之上。

我喃喃道：“这就是现世人间所能缔造出的恒河沙数星点吧，你之前到过这吗？”

“未曾，此前望见过它，便一直念着初次抵达那里定要是同你一起的。”

我回身向他，他亦是洋溢着同样的雀跃。

“那我就恭喜你如愿以偿吧”与他眼神相汇撞几秒，却又是羞赧地垂眸。他也将目光从中匆匆抽离，再次看向遥夕与碎银光点糅杂得难以分离的远方。

倏然，我轻声说：“你知道这片山崖与我所居住的那幢楼拥有的天台明明高度相仿，望见的景观也大致相同，但我宁愿固步自封， 长驻在这的原因是什么吗？”

他的双瞳间重新盛满了我，静默无声地等我说出我的答案。

我抬首，眸中泫然如渊，迎向他眼底星光玓瓑，银河缅缈。缓缓开口，好似道尽这寥寥数字已透支我毕生气力：“困住我的并不是这片山崖，而是我的恋人…”

他自然明了我话语中含义，俯下身想去亲吻他的宝物。我期待着，但当他的唇瓣距我仅有半尺时，刹那间周遭坍塌崩坏，陷落破碎后成烟尘粉末。我不由经惧怕地闭上了双眼，身前仿佛只剩一片无际的亮白，以及令人无助的失重感。

再次睁开眼，我仍坐在座位上，晚修时间业已结束。书桌上摊着的尚未完成的练习册，教室外的嘈杂喧哗让我明晰方才一切不过是沤珠槿艳的绮醉梦境。惆怅惘然再次吞没了我。

迅速地将桌上的杂乱尽数装入书包后，我奔回家，解锁手机并打开社交聊天软件。不出所料地，他发送许多条信息静静地躺在聊天框内等待我着点击查看。

他将那个我们一起经历过的梦境向我娓娓道来，我听着，最后向他坦白心中惋惜：

“但我们最终还是未逃离现世啊，我们仅是在梦的旷野徒奔。”

良久，他发出一句：“可我们能够互相终身成就，我购买好车票了，我们明天即出发，去那片山崖！虽说在梦中已经到过，但我想让我们在现实中抵达。”

窗外，还是夜色半眠，我仰躺在床榻上，将他的爱意作为我的睡意，阖上眼睫，会有火车鸣笛声悄然入梦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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