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消融的雪（一）

——237年4月30日下午，敦尔郭刻上空飘下了细雪，浩荡的阴云遮住了太阳。此时街上的行人竟如同蒸发了一样，那层薄薄的雪上只有凌乱的脚印和车辙，被雪水浸透的石砖同天色一般沉郁。走在街上，像是不断在重复一段单调的哀乐。

细细的雪花飞舞着，在沉默之中诉说着什么……

　　雪花悄悄落在柯琳娜扑闪的睫毛上，她时不时悄悄走到卡洛前面，仰头看着他的脸，那张和记忆中产生了些许差异的脸。

　　在这一路上，两人一语不发，柯琳娜渐渐学会了去分辨这种氛围，但却不知道该如何化解。她是不是要提醒一下卡洛，他早就偏离了回家的方向，还是任他在空荡荡的大街上盲目地走着。

　　后方传来一阵引擎声和泥水混合物淅淅沥沥的声音。

　　柯琳娜连忙扯住了卡洛的衣袖，想把他从马路中间拉回来。刺耳的喇叭声接连不断的响起，好像在气势汹汹地谩骂他。

　　一辆黑色的汽车从一侧飞驰过去，泥水溅了卡洛一身。这种四轮轿车（很久以前大家叫它老爷车）卡洛从未见过，而在这辆车驶过的一刹那，卡洛感受到了一股极度冰冷的视线。

　　卡洛轻轻抚着脸上一道道冰冷的泥水，仿佛刚刚的那一切是幻觉，继续若无其事地走着。

　　奇怪的是，刚刚过去的那辆车突然在前面不远处停住，并缓缓地向他倒退过来，最终它停在了卡洛身旁。细雪扑在那宽大的引擎盖上化为了露珠，它不安地抖动着发出一阵阵粗野的低吼声，黑亮的车身上印着卡洛颓丧的身形。

原来，刚刚那不是幻觉。此时此刻，卡洛一直能感觉到，一道视线在像锥子一样穿刺他，一粒粒雪花正从他身上被刺出来的无数窟窿中穿过去。

　　车子的引擎平息了，车门打开，一位身着黑色礼服高瘦老执事从驾驶位上下来，他微微欠身优雅地将车门关上，让卡洛嗅到一股浓烈的香水和汽油混合的味道。在这过程中，他始终没有看向路边的卡洛和柯琳娜两人，卡洛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来找自己的。

　　执事居高临下地矗立在卡洛眼前，雪花静静落在他精心打理的灰白长须上。他面无表情地用威严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卡洛。尽管老者的眼里尽是不屑且有一股浑厚的威压，但卡洛知道刚刚那如刺刀般的视线不是他发出的。

　　片刻，他开口：“公爵老爷有话和你说，你好好回答便是。”

　　公爵？……卡洛掩盖住心中的惊讶，看向后排车窗，那咄咄逼人的视线隐藏在酒红色的绒布帘子里。

　　老者上前将后排车窗的帘子拉开一条缝隙，卡洛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朝昏幽的车内探去。卡洛屏住了呼吸，他对上了一双宛如蓝宝石一般的眼睛。那眼睛美妙无比，立刻便能让人沉陷进去，但那双眼睛并不灵动，那瞳孔的深处，水晶状的棱角相互交错成禁止流动的囚笼，令卡洛感到恶寒。那不是人的眼睛，只是把看起来好看的石头让珠宝匠嵌在里面的一样。

　　这双眼睛太稀有了……它的冷淡，不食人间烟火，它脱离了尘世走向了另一端……追随更加纯粹的……欲望……

一根手指，一根如羊脂玉一般通透的手指，若不是里面透着血丝和粉红，卡洛绝对猜不出那是一根手指。那手指的主人用它轻轻绕弄着铺在自己肩上的金色卷发。

　　“很迷人吧……我的眼睛，如此美丽的事物，本是你这整日蜗居在地下的贱民终其一生也不可能遇见的。”

　　卡洛惊讶的是，他是怎么一眼就看出卡洛来自地下的？卡洛和柯琳娜身上穿着的衣服，虽然风格稍显突兀，但放眼地上城区也是相当高档的。

　　卡洛面无表情，心里却加大了对他的警惕。

　　毫无疑问，此人的言语辛辣至极，音色却如同能蛊惑人心般的动听。卡洛甚至觉得，使用这样的嗓音无论说出多么恶毒的话，都有大片的人如痴如醉，洗耳恭听。

　　他是什么人？除却他尊贵的身份，他看上去比卡洛还要年轻不少。而且无论是从他的面孔还是他的声音，都无法分辨出他是男人还是女人。但这似乎不重要了，他有一种气质，仿佛堕落的神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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