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课上复习“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老师敲敲桌子,发问:“这里的要点是,要始终抓住‘基本国情’,我们的基本国情是什么?”学生们熟练地回道“我国尚且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男老师满意地点点头,扩展了知识点,譬如: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的原因、主要矛盾和根本任务等等。
“教育是提高科学水平、提升国民素质的希望,1977年高考恢复高考以来……”外面传来一声鸣笛,安静而沉闷的课堂没来由一惊。
正在讲课的老师也被打断思路,他看看错愕的学生们,搓搓手,抄进口袋,踱步到窗边,轻快地说:“快下课了,反正我现在讲什么你们也听不进去,不如目送他们,祝他们高考顺利。”
在逼近中考的高压下,这片刻的放松本是叫少年们欢呼的大喜事,可奇怪的是,同学们只是默默地点头,静静地靠到窗边,看那些笨重普通的大车,此刻好像载着战士们的坦克般威武。高三的学生们已经在整队,准备上车了。
紧攥着软面抄的小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关节苍白。石娇娇咬咬牙,看看同学们都专注于窗外,就悄悄走到老师身后,小心翼翼取得老师注意后,她的声音压抑低沉,表情痛苦,“老师,我忽然肚子好疼,可不可以……”男老师看情形,以为石娇娇已经痛苦难忍,不等她说完,就挥手说:“去吧。”
石娇娇捂着肚子出了教室,一离开课堂的可见范围,她就飞快地奔跑起来。她的身影迅速地闪过四班、五班、六班和七班的教室,在楼梯转弯处也不减速。她扶着扶手,借着楼梯向下的惯性飞快地往楼下冲,“慢点,等等我,等等我……”
少女在教学楼里飞奔的时候,篮球场上大巴车已经发动引擎,缓缓移动了。石娇娇跑到了五楼,九辆大巴已经形成一个纵队,慢慢驶向初中部大楼。石娇娇跑到了二楼,领头的大巴率先把车头探进了巨大的教学楼过道。
石娇娇踩到地面的时候,已经没有一点点力气了。她撑着膝盖,不停喘着粗气。听见巴士的声音从过道传来,“一辆也不能错过!”她咬咬牙,冲向学校南门的小卖部门口。车会从这里,从她的面前开出学校,开上大道……
小卖部门口放着一盆几乎跟石娇娇差不多高的茶花,因为不是花季,只有浓密的叶子。石娇娇站在这盆栽旁边,气还没喘匀,第一辆车就开到面前,开过去了。
车在校园里不能快,速度慢得足够石娇娇去看清每一个坐在窗口的人。她心里不是不知道自己有多傻,且不说中午已经送走一批高三生了,即便师哥就在这批人里,她也不知道他在哪辆车,他是不是坐在她能看见的这边,是不是靠着窗户……
实际上,对于这个人,她什么也不知道。
可她已经义无反顾地站在这里了。
没有,没有,没有!石娇娇将软面抄握在手里,贴在胸口,心急如焚地检视每一辆车,每一扇窗户,全都没有她要找的人……
随着车辆的驶过,她越来越焦急,急到忘记了失望,就这么专心致志地寻找。她大概不知道她生动的表情和不舍的姿态,使即将离开这个校园的高三学生们会错了意,看见她的人们,都以为这饱满的情绪是送别自己的,以至于好多人都向她挥手,泪光点点。
后面还有三辆车,石娇娇的表情没有变,如雕像般站着。她的眼神有点失焦,模糊地看见,一辆车里,靠后的窗口,一个人的脸先被叫了朝内,然后火速又转向窗外。
石娇娇可能不记得师哥脸上的五官,却不会忘记他白得过分的颜色。“啊!”她迅速回过神来。师哥也张着嘴,鼻尖贴在玻璃上。他有话要对她说,说不定是自己的名字,因为他忘了落款。可什么也不能说,说了也听不见。
从她看见师哥起,到她跟师哥的窗口平行,这段时间过得好慢,似乎静止了一样。石娇娇向师哥摇了摇手里的东西,忽然站定,像宣誓一样把右手举到眼尾,直直地伸出并拢的食指和中指。
车子开过眼前,把师哥的窗口载出她的视线,这段时间过得好快,像光速一样。石娇娇瞪着大大的浅褐色眼睛,安心地笑起来。师哥懂了,他也做着同样的手势,手指压在玻璃上……
是告诉你(我)本子收到了,请(我)安心;还是说考试一定会全力以赴,没有问题;还是说,用着两个手指转笔这个花样,我(你)学会了……谁也说不清,而事有凑巧,这恰巧是个发誓的姿势。
石娇娇被下课的铃声惊醒,手指传来的僵硬感觉,让她意识到自己刚刚真的拼尽了全力。
校园在短暂的课间里热闹起来,石娇娇吁出一口气,转身准备真的去上个厕所。夏蕾站在不远处,那爬着茂密凌霄花藤的宣传长廊下面,悄无声息地盯着许久没有发现自己的石娇娇。她冲愣在原地石娇娇招招手,石娇娇顺从地走到她身边。
“吿到别了么?”夏蕾柔声问,石娇娇先是表情一变,然后点点头。“我要上厕所。”石娇娇说着背过身,走到夏蕾面前。夏蕾沉默地跟在石娇娇后面,她看见前面长廊的围栏上坐着好几个吃冰糕的学生,就拉着石娇娇,“转弯吧,前面有人。”
小路蜿蜒在大棵木槿从里,因为很狭窄,如果另一端的人听到有人过来,就会绕道而行。夏蕾小心地看着走在前面的石娇娇,此时她停在路中间,抬头看看教学楼,用开朗的声调说话,“夏蕾,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就是本来不知道一个人,有次不小心认得之后,你发现身边哪儿哪儿都是这个人!”
夏蕾不说话,而石娇娇也确实不需要什么回答。
她想起去实验楼归还物理课做实验的器材时,接管的老师正在带实验课,她去给老师交钥匙,正好看见教室后面,师哥抬起头,明朗的笑脸。
她想起最近一次月考,碰上高三第三次模拟考,她从考场里出来,正好遇到下场在这里考试的师哥,她傻乎乎地盯着他看,师哥对她眨眨眼睛,引得另外几个师哥起哄大笑,她红着脸跑开。
她想起受妈妈之托,去给搬家到镇上的李阿姨送东西,路过菜市场附近的超市。她骑着自行车,眯着有点近视的眼睛,跟对面的人擦肩而过时,才看清是师哥。她不禁回头看,差点冲进个轮胎店,分明听见后面放肆的笑声……
这短短的两个月,居然有这么多跟师哥有关的画面,毫无预兆地塞进了石娇娇的脑袋。而这些画面不会再增多了,甚至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模糊变少,最后不由分说地消失……“我再也看不见他了,我明明一句话也没跟他讲过。”
夏蕾看着石娇娇小小的背在颤抖,她想,她终于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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