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两天:星期二,石娇娇给小男孩带了一个紫米饭团;星期三,她给他带了两块千层饼,他居然反馈了半块糯米松糕……周四的时候,石娇娇更是在面点店门口遇见了小男孩,两人对看一眼一阵词穷,“姐姐,要不我们先吃碗馄饨吧,省得我给你拎过去。”
两人找座位坐下,石娇娇看着小男孩说:“你还准备给我带馄饨去?”小男孩点点头,石娇娇无言地捂住眼睛,说:“怎么最后变成了春游。”又放下手说,“那就别去了。虽然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乱来,可你是小孩子,那里对你来说太危险。”
这时老板先端了碗馄饨放到小男孩面前,小男孩一把推给石娇娇,说:“我要上厕所。”说完站起来就往外走,石娇娇没来及叫住他。吃了两三个馄饨的光景,小男孩拍拍手做到石娇娇对面,石娇娇借着吹汤的姿势悄悄松了一口气。
“你是不是担心我不回来了?”小男孩眼神犀利,石娇娇点点头,小男孩刚准备说话,老板就把另一碗馄饨端了过来,一看桌上光景说:“你这姐姐也太馋了,抢弟弟的饭。”石娇娇噎得一口气没上来,老板也不等石娇娇解释,利落地转身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小男孩全程一脸事不关己,喝了一口汤,说:“本来我昨天就不想去了,怕你扑个空。”石娇娇一听又感觉一口气上不来,说:“我天天都想扑空,每次看见你傻坐在那儿,我才真郁闷!”小男孩摊摊手,“你这么奇怪一个人,不过是个好人。”石娇娇正低头嘬起一个馄饨,听见这话不由得笑起来,心里说:“你也是个奇怪的小孩,也是个好人。”
两人吃完,石娇娇找到老板才知道,小男孩趁上厕所的时候已经付过钱了,她不禁冲老板嚷嚷:“你这什么老板,收小孩子的钱。”老板看着石娇娇气得红扑扑的脸,爽朗大笑,说:“你的钱我还不是从初中就开始收了!”石娇娇一听竟然无言以对,悻悻地跟小男孩说:“走吧。”
石娇娇开好自行车锁,严肃地跟小男孩说:“馄饨钱我给你,怎么能让小孩请客!”小男孩一脸木然,道:“我一个男子汉就能让女生付钱了?”真是活见了鬼,我石娇娇今天谁都说不过!
她转念一想,这个话题多说无益,又问:“我马上去上晚自习了,你现在回家么?”石娇娇扶着车龙头问,小男孩点点头,说:“不回家我能去哪儿?”石娇娇撇撇嘴,说:“年纪轻轻要开朗一点啊,说话这么凶。”小男孩闻言毫不留情地做出一个假到不能更假的笑脸。
这次小男孩很乖地跳上自行车后座,石娇娇蹬着车,柔声道:“以后可不要再这样啦,虽然我不知道你家里发生了什么事,但爸爸妈妈肯定很担心。”小男孩没有说话,甚至没有一定回应,若不是后座传来的重量,还以为他不见了。
“姐姐再见,谢谢你。”小男孩让石娇娇停在一栋楼前,小声说。石娇娇抿抿嘴,心里有很多话想问,想想还是咽下去了,冲小男孩挥挥手,淡淡地说:“乖乖的,再见。”小男孩没有接话,转头就跑开了。
后来的几天,石娇娇在晚自习之前去过两次栈桥,果然没有再见过小男孩。
“石娇娇,出来一下。”班主任在门口招招手,石娇娇闻言狐疑地出去,看见初中班主任笑眯眯地站在门口,不禁喜道:“赵老师!”女老师不禁抓着石娇娇的手臂,上下打量一番,说:“都是个大姑娘了,从来不去看我。”现在的班主任也笑起来,说:“哎,带学生就是带小鸟,飞走了就不会飞回来咯!”初中班主任深有体会地点点头。
石娇娇听着有点惭愧,忙叉开话题,问:“赵老师有事情呢吧?”女老师点点头,说:“后天植树节了,我前几天订了树苗,哪晓得卖苗子的人这两天电话也打不通。他不是你们村上的么,初中的时候你也联系过,想你帮老师看看什么情况。”石娇娇看看现在班主任,忙点头,“我知道了,明天给您回话。”
赵老师所说这个卖树苗的农户不是别人,正是陈丽的爷爷。石娇娇回家一打陈丽家的固定电话果然接不通,跟爸爸妈妈说明情况后,当晚就杀去了陈丽家。晚上十点多陈丽一家人都上床休息了,陈丽坐在床上说:“我爷爷在棚子子里也没回来呀,家里电话费没人去交,估计欠费了。”“棚子在哪儿啊,我去问问看。”石娇娇看一眼披着棉袄站在一边的陈奶奶,傻乎乎地说。陈丽翻翻白眼,说:“菲菲爷爷家后面,这个点你敢去么?”石娇娇缩缩脖子摇摇头。
陈奶奶拍拍石娇娇的肩膀说,“乖乖不急啊,学校植树节的树苗年年都是在爷爷这边订的,不会误事的。前天我还听你爷爷说这批树苗子长得好呢!”石娇娇忙说:“真的啊?奶奶你不能骗我的,我还要给老师回话呢!”“这么晚我哄你干什么!”奶奶语气肯定,石娇娇点点头,“那我明天就这样跟老师说。”
陈丽往床里挪挪,说:“天这么晚了,要么你就在这睡吧,省得回去路上还要害怕。”石娇娇歪歪脖子,“我倒是想呢,作业还没写完呢!”陈丽闻言从床上爬起来,再不多话,把石娇娇一直送到有路灯的地方。
因为没有见到陈爷爷,石娇娇想来想去不放心,第二天还是趁中午去了陈丽家一趟,好歹跟陈爷爷碰了面,落实了树苗的事情,临走来陈爷爷一句,“这丫头憨,我早上去交过电话费了啊。”石娇娇擦擦汗,说:“爷爷,你是看我跑来跑去好玩吧?”老爷子哈哈大笑,石娇娇这才回家吃了爸爸准备的饭,匆匆往学校赶。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石娇娇才从睡魔的手里清醒过来,潘雪梅幸灾乐祸的笑脸映入眼帘。“就知道笑,也不叫我!”石娇娇没好气地说,潘雪梅大喊“冤枉”,说“我推你,吓你,招式用尽了你还是打瞌睡,我只好帮你挡着老师了。做贼去了你!”石娇娇撇撇嘴,放好课本,问下节什么课,潘雪梅开心地说:“体育!”
石娇娇非常后悔忘了问赵老师办公室在哪里,只好凭着从前的经验从初三办公室开始问,一圈转下来才发现她又去带初一了。下了一层楼,还没到问来的办公室门口,石娇娇就听到屋子里传来一个女人带哭腔的声音。
“办公室怎么有大人在哭啊?”石娇娇满心奇怪,轻轻走到办公室门口。办公室里站着不少人,最突出的是一个穿着淡紫色尼大衣的妇人,正带着哭腔诉说着。旁边一个穿皮夹克的中等身材的男人应该是妇人的丈夫,满面寒霜,一言不发地拉住妇人的胳膊,好像防止妇人做出过激行为。而站在这对夫妇对面的,是欲言又止,一脸无奈加焦急的唐建宇。(2017/2/28)
唐建宇的两只耳朵都在发红,用一种百口莫辩的姿态僵直地立在那里,办公室里还有好几个老师,全都目瞪口呆地看着事态发展。“就是他!还做什么老师!你配当个老师么?”妇人眼角含泪,指着唐建宇的鼻子大声斥责,又看向身边的男人,“嫌孩子笨,嫌孩子成绩差!天天留校罚站罚作业。可怜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知道,一开始还以为出事了,只能天天给你打电话。你还以为我纠缠你,还嫌我烦,孩子难道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么?呜呜呜……”
男人闭上眼睛,揉揉太阳穴,看着唐建宇,说:“唐老师,现在你总得给个说法吧?”唐建宇刚想开口,女人大叫一声,哭道:“你问他,他把孩子逼得学校都不敢来了,他还有脸跟我们家长要人!你问他能问出什么东西?”唐建宇闻言看一眼男人,男人躲开唐建宇的视线,眼神里也带着愤怒。
唐建宇看看痛苦的妇人,转头张望了下,拿了同事桌上的纸巾递给对方,妇人虽然之前主动找过好几次纸巾,可坚决不接唐建宇递来的东西。唐建宇无法,只好将抽纸放在离妇人手边最近的桌面上。
等妇人清理完自己的泪涕,唐建宇这才轻声说,“现在说什么都是虚的,最要紧的是找到孩子。”“你说得轻巧,都是你逼的,你还我儿子!”妇人攥紧手里的纸,大眼睛里新一轮的眼泪又涌了上来,男人拉住女人,很无奈地点点头,说:“是的,有什么账后面再算。”
这话说得唐建宇很不舒服,但为了不刺激家长的情绪也没有多说什么。他细细地问了这几天逃课学生在家的情况,结合了几个其他科目老师的说法,又问了平时跟这个学生走得比较近的同学,才发现这学生今天是第二天逃课,可每天都照上学时间按时离家归家,“你们家最近有什么变动么?这三天。”唐建宇疑惑的问。
两人很奇异地看对方一眼,妇人说:“没什么变化,能有什么变化!你还想赖到我们家长头上!你……”眼看妇人又激动起来,男人一把抓住妇人的肩膀,过了一会儿低声跟唐建宇说:“家里确实有点事情,不方便说。”唐建宇揉揉太阳穴,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处理,暗想现在也没到可以报警的时间。
“唐老师。”没人注意到有个学生走进了办公室,唐建宇听见石娇娇的声音,吃惊地瞪大眼睛道:“你怎么没去上课,你怎么在这?”没有课的老师和那对夫妇看见这突然冒出来的学生也吓了一跳。
石娇娇走到唐建宇身边,她大概听明白了,唐建宇做班主任的班级有学生逃课两天。看着又惊又怒的唐建宇,石娇娇冷静地回道:“我知道人在哪里。”“在哪里?”三个大人异口同声地问。
应石娇娇的要求,只有唐建宇跟着她去找孩子,而两个家长居然被留在了学校。“事情说来话长,但我知道你们孩子会逃课就是因为你们。所以我跟老师去把他带回来,你们去反而会不好了。”石娇娇像个大人一样,挺着腰板说服了这对父母。
“你去哪里!”唐建宇推好自己的自行车,对急吼吼往高中部跑的石娇娇说,“别推你的车了,我载你去!”石娇娇脚步不停,回:“等会儿一辆自行车你载得了两个学生么,让我跑回来啊?”唐建宇一愣,敲敲脑袋,叹自己急昏了。石娇娇这才转身对唐建宇说:“别急,你的学生没事。”唐建宇看着石娇娇,想起她那时无助的样子,现在却在给自己吃定心丸了。
一大一小两人匆匆越过街道,无心去看护城河边的公园里,亭子边的竹枝已经变得柔韧,缠在回廊上的紫藤也默默孕育着花苞了。石娇娇的旧自行车骑不快,唐建宇感觉到少女找到那个学生的心比他还急,就一个字也不问,信任地跟在小小的身影后面。
水已经活了过来,从水面吹过柔软的风让人闻到春天的味道。而这片春水上,栈桥的尽头坐着石娇娇再熟悉不过的小男孩。石娇娇在水泥路边说:“你等在这里,我去跟他说!”唐建宇还没来得及说话,石娇娇就怒气冲冲地跑向码头。
小男孩大大的眼睛空洞地注视着水面,他感觉到桥面有不寻常的振动,不由得转过身来。他还没来及辨认来者是谁,对方的巴掌就“啪”地一声落在他的头顶,“你居然逃课!你真能了,居然逃课!”石娇娇不知道为什么这样震怒,下手的一瞬间眼眶也红了。这一下猝不及防,小男孩连话都忘记说了,歪着身子捂着头顶,过来一会儿才认出来这气势汹汹的人是“奇怪的姐姐”。
“你为什么打我!”小男孩僵硬地问,石娇娇咬着牙,说:“你逃课,你骗我,我就要打你!”看着喘着粗气的姐姐,小男孩强撑一会儿,终于五官扭到一起,哭嚎着叫:“你算老几,你什么都不懂,你为什么,凭什么打我!”
这一声质问反倒让石娇娇平静下来,“我……”石娇娇长舒一口气没有说话,往小男孩走近一步想把他扶起来。“你别过来!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就我一个人行不行!我太累了,我太累了!呜呜……”
这话语透着多少不为人道的苦楚,只怕不亲耳听亲眼见是不会明白的。毕竟成人们都觉得,一个小孩子能有多少辛酸呢?而那样长大的石娇娇,或许不知道他痛苦的具体原因,但她懂得那种心情。
她蹲到小男孩面前,摸着刚刚被自己狠拍过的柔软头顶,说:“躲是没有用的。”小男孩抽泣地看着眼里算半个成人的石娇娇,问:“那我该怎么办呢?”石娇娇摇摇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过,谁让你难过你就去问谁。”
小男孩仰头看着石娇娇,石娇娇坚定地回看他大大的眼睛,声音如水面刮来的微风,“是爸爸妈妈对不对?”
小男孩没有立刻回答,看了石娇娇好久,才颤抖着嘴唇说:“他们离婚了!妈妈说爸爸不要我们了,每天给爸爸打电话,爸爸烦了不再理妈妈。我发现只要我晚回家,妈妈就有理由给爸爸打电话,找爸爸回家……”小男孩断断续续地哭诉像细细的针刺在人心上。
“后来,姐姐……后来我晚回家也叫不来爸爸了,妈妈每天脾气好坏,发完脾气又抱着我哭……家里只有我跟妈妈,可是家里太吵了……是妈妈叫我逃学的,是她说如果我不去学校,爸爸是不是就着急了……”石娇娇把小男孩的脑袋抱在颈窝里,如果一个小妈妈的姿态。
栈桥上传来有人小心翼翼走动才会产生的细微振动,小男孩沉浸在压抑许久的情绪自然不能发觉,石娇娇则闻声转过头。唐建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大概听到了学生的哭诉,一脸哀伤地站在石娇娇的视线里。
石娇娇眼眶里含着泪,刚刚张开嘴,唐建宇立刻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石娇娇不要惊动小男孩。他指指学校的方向,又指指小男孩家的方向,意思好像在说,“你一会儿送他回家,我去叫他父母。”石娇娇点点头,看着唐建宇离开的背影,拍拍小男孩的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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