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卷一三二

　　给住在村子最深处的，陈丽的爷爷奶奶拜完年，对石娇娇家来说，这个新年才算过得完整。从前在湖边的滩涂地，年轻的夫妇没有了远房舅舅这个领路人，背井离乡的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方向时，多亏了这对善良的老人，让石爸爸在林场里做事，还叫儿媳妇把年轻的石妈妈介绍进服装厂里。石娇娇跟陈丽的友情也是从这样温暖的土壤里萌发的。

　　或许是因为石爸爸好多年都不在家过年了，也有可能是亲儿子今年去外省亲家家的原因，总之陈爷爷老两口看见石娇娇一家尤其高兴。下午刚到小院子里，陈奶奶就放下手里筛着的红豆，迎上来说：“我就知道你们今天来，怎么不早上来！”说着拉着石爸爸到井边，指着一只拔了毛的鸡，道：“你叔叔一早就叫我杀好鸡，泡好牛筋猪皮肚，居然这会儿才来。”

　　石妈妈红着脸站在丈夫身后笑，递了个眼神给石娇娇，石娇娇会意“哎呀”一声，抱住老人脖子，娇声说：“这不是想让您多休息会儿嘛！我要拜年了！先祝爷爷奶奶新年快乐，长命一千岁！”“哈哈！”老人拍拍石娇娇的手，喜道：“那我跟你爷爷不成老妖怪啦！”话语间，陈爷爷从屋子跑出来，走到石爸爸面前说：“快快快，进屋再说！”

　　晚饭的时候，老爷子拿出珍藏的稻花香，刚给石爸爸递上酒盅，忽然想起什么了，问：“能喝酒么？”石爸爸一愣，疑道：“叔你怎么回事，从前哪趟老酒不是侄子我陪的啊？”陈爷爷拍拍脑袋，伸手就抢走石爸爸递过来的空酒盅，道：“我说的，以后酒不要喝了，烫伤就忌讳！”

　　石爸爸倒也不是馋酒，只是想陪陈爷爷喝点儿，可是老头子无论怎么样都不松口，后来直接丢下石爸爸，慈祥地问石娇娇，“娇娇啊，今年拿奖状了么？”石娇娇咬了一口弹嫩的鱼丸，乐呵呵地回：“嗯！”陈爷爷马上大笑，挥挥筷子对大人们说：“我们娇娇从小就灵，大学生的料！”说得众人都用期许的目光看着石娇娇，倒把她看得不好意思了。

　　一顿饭从五点半吃到了晚上七点多，虽然离得这样近，人们还是在小院子的门口依依不舍地道别。这是一个晴朗的夜晚，天色晴朗，没有作物的空旷农田，和没有树叶的光秃树枝都衬得天空尤其广阔，寥寥几颗寒星亮得不可思议。乡村的夜路只有一家三口，爸爸骑着老式大杠车载着妈妈，女儿踩着旧旧的小蓝车悠闲地跟在后面。

　　刚结束不久的丰盛晚餐让三个人身上热乎乎的。“陈奶奶今年给压岁钱了么？”妈妈问石娇娇，少女小声说：“给了。”“你收啦？”石娇娇心虚地“嗯”了一声，对面传来妈妈深吸一口气的声音，问：“多少啊？”“二十。”妈妈又深深吐出一口气，语气果然沉重了起来，“这么多！你这孩子越大越不懂事，我不是跟你说过不能收么？这么大了，怎么还收老人家的压岁钱！”

　　“我知道，我也不想收啊！可是奶奶她一个劲儿往我怀里揣，还说什么不要下次就不用去看他们了！我哪顶得住啊？”石娇娇越说越激动，“她说丽丽的压岁钱她不给，因为丽丽上班了。可我还是学生，一天是学生就能拿一天的压岁钱！这话我怎么回……”听到石娇娇话里的委屈和意图，妈妈都被气得笑出了声，跟一声不吭的丈夫说：“还藏呢，就是想要！”石娇娇又羞又恼，只能气鼓鼓地蹬车。

　　此时石爸爸玩心大起，趁妻女不注意突然大吼一声，加快了车速，吓得妈妈一抖，带着车子跟着一抖，男人感觉到后就哈哈大笑。石娇娇一看也学着爸爸的样子大叫一声，顽皮的父亲就跟着来一声……父女俩一时兴起，不顾妈妈的大声抗议比起了速度，你追我赶中很快到了家。

　　一家人说笑着推了自行车往走廊去，妈妈早早拿出好钥匙准备开门。谁想黑乎乎的门前竟然站起了一个比门还黑的影子，活动着往这边走来！“谁呀！”石爸爸厉声叫道，不由得将站在前面准备开门的妻子拉到身后。“是我。”是个清亮的女孩儿声音，石娇娇条件反射地大叫：“蕾蕾！”

　　夏蕾把四个礼盒从桌子的这头推到石爸爸面前，说：“叔叔，这都是些滋补的药材，给您养伤的。”石爸爸一脸迷茫，看看这漂亮的姑娘，又看看妻女，说：“叔叔不能收孩子这么贵重的东西。”夏蕾皱眉看着石娇娇，回：“您没见过我，可我是您半个女儿啊！一直没能来看您我都愧疚死了，这些是我挑了很久的，既是拜年礼物又是补偿，可不能推辞！”

　　夫妇俩都有一车谢绝的话要说，双双张开嘴，又被石娇娇双双拦下，“别推辞了，收着吧，我还有好多话想跟她说呢！压岁钱多包点不就好啦！”夫妇二人笑着对视一眼，表面上点点头，看着这豪华的礼物心里都打着鼓，“这得包多少才合适啊！”

　　白炽灯下的夏蕾好像有点苍白，也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她的嘴巴都有点发乌。石妈妈等水一烧开，忙不迭冲好绿色的橡胶热水袋，急忙忙地往夏蕾怀里一塞，心疼地说：“傻姑娘，你不能早点来个电话啊？”这是妇人烧水期间他们刚刚讨论过的话题，石爸爸抓抓头，说：“昨晚我玩里面的游戏，电没了忘了充……”妇人看着丈夫直瞪眼，道：“看你把孩子害的，我说手机怎么一天都没动静呢！”

　　石爸爸撸撸头发，指着夏蕾和石娇娇，道：“你还别说她们为什么能玩到一起，两个呆瓜。这个不也能傻等别人几个小时么？”石娇娇跟夏蕾撇嘴看对方一眼，同时捂嘴笑了笑。女孩儿指着自己爸爸，道：“我这是有遗传的！”石爸爸闻言仰脸大笑，拍拍手说：“不说了，赶紧洗洗睡吧，一会儿妈妈又要叫了！”

　　“今天我们睡一头吧，我不想一个人睡！”夏蕾穿着自己带来的睡意，坐在石娇娇习惯睡的那头，抱着枕头求道。“好呀，你往里面去。”石娇娇爬上床，夏蕾赶紧往里面挪，边说：“哇，好奸诈，把我刚捂暖的地方给占了！”“这就是睡一头的代价，哈哈！”

　　灯灭后的黑暗让少女们好一会儿没有说话。“你去哪儿了，我一直找你。”石娇娇捏着被子说，夏蕾没有立刻回答，让发问的石娇娇觉得自己的话好像并没有传到夏蕾耳朵里，而是被这片沉默的黑暗吞没了。过了片刻还是没有回应，石娇娇有点尴尬，转个身把被子掖在下巴下面，自己给自己打了句圆场，“呼，今天好冷啊，把鼻子藏起来。”

　　夏蕾的眸子在黑夜里闪着光，直愣愣地看着屋顶，眨巴下眼睛，泪水就悄悄地顺着眼角流下来，默然地掉进头发里。她等这阵情绪过去了，吐出一口气，说：

　　“我爷爷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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