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恋风尘卷一五七

　　小轿车经过几次位置调整，最后在老村长家门口，那块用于晒稻谷的水泥空地上停下来，副驾上有人开门往屋子去。石妈妈洗好碗，开了门灯，边擦手边站到丈夫身边说：“老村长儿子回来啦？人家日子过得多好，去镇上买了房子，没几年车子也开回来了。”石爸爸顺手给妻子扇出些风凉，张望着远处看不清颜色的汽车，没有说话。

　　那人很快从老村长出来，满嘴说着“麻烦了，谢谢。”这时开车的人也下车来，他们站在一起说了两句话，从身形上可以判断确实是一男一女。但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一前一后走上小路，并没有一起进老村长家。随着脚步声渐渐临近，站在门口的夫妇终于发觉这对男女居然是来找自己家的。

　　石娇娇本来在电风扇旁看电视点歌台，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来，一到门口就愣住了，“唐老师，文语姐姐！”唐建宇看见许久未见的石娇娇，她似乎消瘦了。听女儿一叫，夫妇二人立刻反应过来这是给自家孩子找过补习班的好老师，石爸爸赶紧上前伸出手，“唐老师好，老师好！”唐建宇忙接住对方送上来的手，热情地回应。

　　男主人将客人请进屋子里，石妈妈已经倒好了几杯茶水，“哎，老师您来得突然，家里简陋，也没收拾，让您见笑了！”唐建宇有点局促地接过滚烫的杯子，小心翼翼地捏着温度较低的杯口，说：“是我们来得太唐突了！正好来村里办事，走到这里突然想起，石娇娇高考结束了，就顺道来看一看……”

　　这是什么时候编好的说辞？明明是唐建宇急吼吼地打电话过来，询问自己是否有空陪他到石娇娇家走一趟，他觉得自己是个男老师，去女学生家影响不好。当时邵文语大笑着调侃，“你这是单身男人的心虚，老师就是老师，谁想你这么多。”唐建宇很耿直地说，“我无所谓，怕石娇娇麻烦。”邵文语还逗他，“要是我没空呢？”“那我去问问小黄。”邵文语人还在附近乡里的童装厂里，一听这样，没空也变有空了。

　　想到这里，邵文语暗暗看唐建宇一眼，转过头时正好见石妈妈递茶过来，两人在亮光下一照面，石妈妈就一惊，“啊呀，这，这不是邵总么？”邵文语把茶摆到一边的桌子上，嘴里说着：“谢谢，谢谢。”心里就暗想石妈妈是哪个车间的工人，有没有跟自己接触过。

　　石妈妈见邵文语表情疑惑，便自己解释道：“你虽然来厂里少，但是全厂都知道，你是带来外国订单的大老板呢！上次有批冲锋衣缝合问题，全部返工，你不是来过我们整理车间一次的嘛，大家都说你不但厉害，还漂亮得不得了！”邵文语本来记性就很好，一经提示，“哦”一声道：“您是当时一个流水线的组长吧？”石妈妈没想到自己还能被记住，喜出望外连连点头。

　　邵文语也低头笑笑，说：“没想到石娇娇是你们家孩子，他唐老师很喜欢这学生，我接触多了也觉得小妮子特别讨喜。”说着看向呆站在一边的石娇娇，石妈妈目光在邵文语和唐建宇之间来去，道：“我们也没想到啊，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一家人的老师跟老板竟然是也是一家人！”邵文语干咳一声看向唐建宇。

　　没等唐建宇发话，石娇娇就窜到妇人身边，小声地提醒，“妈妈，你误会了，这是唐老师亲戚。”石妈妈脸上一热，不知说什么好了，石爸爸赶紧出来解围，“这样的两个人，恐怕会误会的有不少，不缺你一个！是吧，唐老师？”唐建宇转身把杯子放到桌子上，没有接话，说：“端着有点烫了。”大家都不知道说什么，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人们这才想起来，他们之所以会围坐一圈，是因为要看看石娇娇。石爸爸赶紧拉出女儿来救场，说：“娇娇，你真是没规矩，到现在没听你给老师问一个好！”唐建宇一听就低头藏住笑意。石娇娇还在思考眼前这怪异的组合怎么就出现了，不曾想爸爸直接把自己拽了出来，立刻瞪圆了眼睛，回：“我一看见就叫了，你没听见就瞎说！唐老师你告诉我爸，我叫你了没有？文语姐姐我也叫了的！”

　　本来就是为了打开话题，唐建宇赶紧点头接话，“是叫了的，这不能冤枉她。”石爸爸听了跟着笑，唐建宇这才切入正题，“今天高三填志愿，石娇娇的志愿表递上去了么？”石爸爸抓抓头，说：“交了。我说句玩笑话，唐老师还有邵总，你们是有见识的人，早点来多好啊！我们一家子抓耳挠腮，把学校里发的资料看出洞来，也只是乱填。”

　　唐建宇听到这话表情明显沉重起来，抬头看着石娇娇，问：“不懂怎么填志愿，怎么交了呢？”石娇娇一愣，扶着石爸爸的肩膀回：“是全家商量了的。”唐建宇深吸一口气，语气不自觉地加重了，“你可以给我打电话，我，老师多少能给你点建议吧！”邵文语见唐建宇有点着急，赶紧暗地里拉了他衣服一下，唐建宇这才感觉自己有点失态，调节了情绪说：“那第一志愿选了什么学校的什么专业，往年的录取线参考了么？”

　　由于这决定是三个人抓耳挠腮决定的，面对来自唐建宇这样一个，他们眼里的权威的严肃“拷问”，石家三人都被震慑住。石娇娇小声答：“参考了的，高出五十几分呢。”石爸爸夫妇也跟着像乖学生一样连连点头，支持女儿。唐建宇倒觉得不好意思了，用最柔和的语气重新问了学校和专业，将信息在脑子里筛选了下，说：“这学校还可以的。”为了缓和气氛，又笑道：“在B市吧？我大学也在那里，两个学校离得很近，我很熟。”

　　想了解的都了解完了，唐建宇起身告别。石爸爸夫妇也有种学生下课的解放感，挽留的客套话没必要说，赶紧起身送到门外，石妈妈走近邵文语，满心愧疚地说：“啊哟，领导和老师难得来一趟，连杯适口的茶都没喝上，真是太怠慢了！”邵文语很懂得化解别人的难堪，并没有简单地说“哪里”，而是笑得如晚辈一样，道：“下次我说不定又突然来了，杀个西瓜我最高兴！”乐得石妈妈连声说好，“一个西瓜田都准备着，就怕你们不来啦！”

　　石娇娇闷闷不乐地落在四人后面，在门灯微黄的光里看他们寒暄告别：爸爸妈妈可真热情，准备一路送到老村长家空地上去吗？唐建宇回身劝夫妇赶紧回去，目光看见落单的石娇娇，下意识地冲她点了下头，石娇娇抿抿嘴，轻轻地摇摇手。邵文语大叫着：“娇娇，我走啦！”石娇娇回过神来，这才紧追两步，大声回：“文语姐姐再见，唐老师再见！”

　　“乡里人真的淳朴，你看，还站在路边目送你呢！”邵文语摇下车窗挥手，会快得到了那边的回应。唐建宇一边给车子掉头，一边说：“让人家回去吧。”邵文语闻言坐正，唐建宇已经开上大路，说：“送你去服装厂的招待处？”邵文语看看手表还不到八点，说：“我车子在镇上，还是跟你一起上去吧，不然明天不知道怎么走。”唐建宇一听就沿着风景河往水泥路开去。

　　夏夜的风从窗外灌进来，碰到肌肤上带着凉凉的黏腻触觉。唐建宇一路皱着眉头，时不时从鼻孔里吹出特别重的气音。邵文语挑了挑眉，问：“怎么，对你学生的志愿不满意？”唐建宇没听出其中的讽刺，很认真地回：“有点可惜，她不该就这样。”邵文语嗤笑一声，道：“那她该哪样？清华北大么？”唐建宇陷在一种自责里，压根没注意邵文语的不快，说：“怪我不好，我最近两头跑太忙了，明明想好在填志愿之前跟她谈谈的！要不是今天下班遇到高老师，我都不知道高三都递志愿了！早就知道她家里确实找不到能商量的人……”

　　“……”邵文语觉得风太大了，兀自将车窗升起了大半。唐建宇确认了下路况，发现路上只有他一辆车，又问：“你觉得她家会考虑给她复读么？”没有等到应答，唐建宇自己得出结论，“就算她爸爸妈妈愿意，估计她本人也不会同意。”唐建宇自言自语，“你知道么，其实这次数学并不简单，她考得比平时好。所以不能说她考得不好，只是优势科目考题相对简单，长板不长！总体分数都高，这会直接造成今年学校录取线上调，我真担心她的第一志愿！”……

　　车往西开，穿过茂密的林荫后路边是空旷的原野，一轮明月庄重而清冷的悬挂着，清透的天空将远处地平线上草木、建筑的轮廓衬得浓黑如墨，万籁俱寂。一直没有接话的邵文语突然说，“建宇，看，月亮好美！”唐建宇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喋喋不休，暗暗地捏紧方向盘，说：“现在没办法看。”“那停车看啊。”“很快就到了。”

　　小镇的旅馆虽然陈设简单，但好在干净。看完房间确定没问题，邵文语送唐建宇到旅店门口。唐建宇挥挥手说再见，转身之前想想加了句，“今天麻烦了，谢谢你。”邵文语摇摇头，挥手赶唐建宇离开。“那晚安。”唐建宇转身要走，邵文语又叫住他，“建宇。”男人停下来，投来询问的眼光。

　　两**叉站立，左手在自己裸露的右臂上大幅度摩擦，邵文语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你不觉得奇怪么？这很不寻常。”唐建宇左右转动下眼珠，不得要领，问：“什么？”邵文语走到唐建宇面前，道：“其实石娇娇的志愿、家庭状况……一切，都跟你没任何关系，不是吗？”唐建宇脸上尽是不解的表情：他从来没有想过，石娇娇的事情跟自己有没有关系，理所当然有关系。

　　邵文语拉了他的衣角，声音融化在夜风里，“你只是她小学班主任而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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