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丽家到王嘉伟家大概两个小时的车程,算上婚车司机不认路,路上有讨喜糖的可爱乡邻或者家里亲戚忽然晕车严重得不得不停一下……所有状况花的时间算在一起,也不过两个小时。
就这短短两个小时的路程所隔着的两座村庄本是毫不相干的,现在他们有了联系,这头的一个小伙娶了那头的一个姑娘。爱情且不去说,看来婚姻对少女来说真是个魔法,它使女孩变换身份,它给两个陌生的家庭突然就强加了社会上最紧密的关联。所有坐在这趟送亲车队里的少女,全都表面沉默内心波澜汹涌……
初到男方家,轮番经受了各种关系的陌生人,真诚或客套的赞美和祝福后,陈丽很快感觉疲惫不堪。王嘉伟更是在经历了一半婚礼时,猛然就变成了家里的掌权者,所有的问题都等着他决断,被各种琐事缠得团团转。还没在婚房里的凳子上坐稳,又被叫出去清点晚上的回礼是否足数,“难道连数个数都不会了么?”王嘉伟离开前忍不住留下一句埋怨。
距离最重要的晚宴还有好几个小时,乍然聚合到一起的人们总算慢慢在这场婚礼上找到了位置:有人垒起“麻将城墙”;有人沉迷于还好没错过的电视剧;有人碰到了憋着一肚子亲密话却始终照不了面的老朋友……陈丽终于脱离了大家对新娘子的好奇,清净下来后瞬间摊倒在婚床上,跟自己的三个伴娘说:“我忽然明白当明星有多苦了!”
四个人疲倦地笑起来,正准备喝杯水说说闲话,石爸爸又冲到房门口问:“小王呢?”陈丽坐起来,捂着肚子下床,走到房间外面跟石爸爸说:“叫他去拿酒了水,什么事啊?”石爸爸砸一下嘴,“娘家那边来的亲戚,在外面干坐着,也没人招呼杯水。娇娇妈跟大家聊着天,我想来先问好了,帮着招待下,省得一会儿出岔子!”陈丽向石爸爸说清楚东西在哪儿,最后拉着石爸爸说:“叔叔,今天你忙里忙外也累坏啦!”石爸爸拍拍陈丽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道:“没事,你跟娇娇有什么差别哦!”说完就跑了出去。
陈丽转回房间见三个好友依偎在婚床的一角,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她走上前就打了石娇娇一下,打得石娇娇一脸诧异,“我怎么你了?”一抬眼才发现新娘子满眼泪水,众人吓坏了,又怕惊动一屋子的亲戚,忙小声地问她怎么了。陈丽擦掉眼泪,笑道:“就要打你!”石娇娇无力地点点头,拉她坐下来说:“好好好,今天你最大!”
陈丽脱掉鞋子爬到三人身后,抱着红艳艳绣着娃娃的心形抱枕,确认旁边沙发上玩扑克的人没注意她们后,觑着石娇娇说:“嗳,现在没事了,你俩说说唐老师怎么回事吧!”石娇娇下意识地一缩脖子,小声说:“小到不能再小的事,还是被说了吧。”老六把喜被往床中心推推,好让陈丽靠得更舒服,眼睛也看着石娇娇认真地说:“我也觉得奇怪,你跟夏蕾俩人怪怪的。”
石娇娇转头瞪着夏蕾,说:“都怪你!”夏蕾撅起嘴,道:“我就开开玩笑嘛,谁晓得这两人这么较真。”陈丽弹起来,又赶紧捂住肚子,笑道:“还真有事!”石娇娇投降似地叹了一口气转过头去,夏蕾轻轻咳嗽一声,说:“我招了啊?”“随便你!”夏蕾就战战兢兢地讲了那件小事,陈丽跟老六的下巴都要惊掉了,半天合不拢嘴痴痴地看着夏蕾。
“其实,只是个小意外嘛!”夏蕾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套用了石娇娇的话。陈丽把石娇娇的脸掰过来,挤着她的两腮说:“这是不是你的初吻?”石娇娇本来好好的脸色立刻通红。老六往前伸展身体,拍打陈丽的手说:“别捏疼她了!嘴巴碰嘴巴才算初吻吧!”趁陈丽不留神,石娇娇甩头挣脱她的钳制,心里已经很不高兴了,压着怒气说:“能不能别说这事了!”
夏蕾满脸愧疚地坐在一边,等石娇娇的目光投过来时,她可怜兮兮地回望,说:“我错了,太过火了。”石娇娇翻个白眼,看了一会儿为了这场婚礼新吊的雪白天花板,低下头嫌弃地说:“勉强原谅你。”说完看了看另两人,目光又回到夏蕾脸上说:“你不是有事要四个人都在的时候说么?现在正好啊。”
四个人凑得更紧一些,夏蕾跪坐着,捏紧放在大腿上的拳头,看向另三人说:“我准备留学了。”陈丽和老六一脸迷茫,石娇娇则是又惊又不解,“为什么?你不是说高考不好才出去么?现在都读这么好的大学了,为什么呀?”夏蕾苦笑一下,说:“是呀,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只想出去看看,就是现在,想过一过期盼的,失而复得的日子……不想再等了。”
石娇娇揣测了很多:她的决定是怎么来的;夏家上下所持有的态度;是不是亲生妈妈也起了未知的作用,等等。可她看看夏蕾哀伤而坚定的眼神,把所有问题都吞了回去。四个人安静得引起了旁边人的好奇,边抓牌边投来目光。夏蕾咬咬嘴唇,勉强笑起来,“别这样嘛!这可是我们丽丽的D-day呢!”陈丽深吸一口气别过头不知道说什么。
“丽丽……”夏蕾伸手握住陈丽裸露的膝盖,声音颤抖地说:“谢谢,谢天谢地,我至少能看着你结婚,你不知道这是多重要的事,对我。”陈丽拉着嘴角看向夏蕾,好一会儿才挥挥手,“别说这些废话,我就想知道你什么时候回来!”石娇娇跟老六也看着夏蕾,夏蕾结巴起来,撸了撸额前的头发,“还,还没想多远。或许很快,读个书,三五年……”石娇娇撇撇嘴,垂下眼帘,“也想过不回来了。”夏蕾细长的脖子摆出颓丧的姿态,没有反驳。
或许是心里藏了事情,婚礼一开始,灯光刚打到身上,被爸爸牵着手的陈丽眼里就闪起泪光,这被好朋友们看在眼里。当陈爸爸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普通话说:“我把女儿交给你了!”王嘉伟咬住了嘴唇,而夏蕾和老六住在彼此的一只手哭作一团。只有石娇娇是木木的,她近乎痴傻地看着这一切。
所有的时光在她的脑海里飞快流转,如蒙太奇画面般的幻影。台上这个女孩,我的女孩,她的喜怒哀乐,亲爱或刁蛮,通通历历在目。石娇娇隐藏在餐桌下的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裙角,尽全力去阻止自己流眼泪。石娇娇睁圆眼睛看着台上,夏蕾和菲菲吸鼻涕的声音传进耳朵里。
今夜墨蓝的星空下,有陈丽拿着结婚捧花幸福的笑脸,还有夏蕾甩着马尾微微侧着脸的美好背影,是石娇娇眼里磨灭不去的记忆。这是一场婚礼,也是一场别离。
第二天一早,石爸爸就叫了开蹦蹦的熟人送夏蕾去镇上。阿千奶奶打来电话,说夏蕾二姑姑来了,让她务必回家待客。蓝色的小蹦蹦把夏蕾装在肚子里安静地远去,石娇娇和老六还保持着说“再见”时的姿势站在路边。“娇娇,你有没有一种,‘只剩我们俩了’的感觉。”老六抱着石娇娇手臂小声问,石娇娇耸耸肩,拉着她往屋子里走。
石爸爸夫妻在屋子后面的竹林旁的田里松土,石娇娇跟老六无事可做就想去帮忙,可小小一块田还不够人踩的,两人只好立在一边陪着说说话。石爸爸问老六她家鞋厂今年生意怎么样,老六摇摇头,“不知道呢,我想不起来问也没人跟我说。”石妈妈从土里扒出一个砖块扔出了,说:“看我们厂里今年的光景,估计哪个厂日子都不好过哦。”石爸爸抡一下锄头,回:“说是经济不好嘛。”
在“厂”这个话题上,石娇娇感觉到自己的空白,硬找出一个切入点插话,说:“那丽丽以后还回厂里做工么?”石妈妈被逗笑了,说:“傻姑娘,她有了孩子一时半会儿肯定不上班了。就算以后要赚钱,也是在夫家那边找事做啊!”妇人挪了挪地方,继续说:“你们将来也是一样的,离得远远的。”“哦。”石娇娇蹲在老六身边,手里翻来覆去玩着一个泥巴球,暗想:不是只剩我们俩,是迟早,这里谁也不会剩。
听到这里,石爸爸停下手里的活,用锄头撑着身体说:“村里日子其实也越来越好了。你们看看度假山庄名气越来越大,菲菲老家附近,不是就有人搞农家乐了么?”老六拖着腮,眨眨眼道:“真的呀,我都不知道。自从搬去镇上,我都没回过老家了,新奶奶好像不怎么喜欢我们回去。”
石爸爸朝远方一指,接着自己上面的话说:“真的,你跟娇娇可以骑车去转转。听说你陈爷爷的林场也被人看上了。”两个女孩同时“啊?”一声,那林场可有不少小时候的回忆!石娇娇转念一想,问:“那丽丽家岂不是要发达了?”石爸爸“噗嗤”一笑,说了通不怎么听得懂的集体经济转型和土地流转云云,最后总结一句:“总之,你陈爷爷已经开始愁,退休之后日子怎么过了!”石娇娇抓抓头,跟老六商量下午去林场溜达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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