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卷二零六

　　随着太阳的升高，暑气一点点侵蚀大地，等不到中午就已经把夜晚残留的稀少凉意驱散净了。已经行驶了一段距离的车内，因为冷气的关系温度怡人。进入市郊后路况通畅了许多，唐建宇借红灯的空档看了看从上车开始就没有说话的石娇娇。“生气啦？”唐建宇好脾气地问，石娇娇眨眨眼，“什么？”唐建宇踩下油门，“我妈跟你说的话。”

　　石娇娇深吸一口气，咬咬嘴唇说：“你听到啦？”唐建宇没有说话，对着前面一直不加速的车按了按喇叭。石娇娇见状也不再说话，别过头去看路边，一闪而过的风景。过了好久，石娇娇轻轻叹了一口气，说：“唐老师，我这个人是不是太不设防了？”唐建宇皱眉看着前路，好半天才回，“我所了解的大部分时候，你不是。如果单说跟我回家这件事，那负主要责任的是我，你不过是信任我。”而石娇娇已经陷入一种自我批判，难以被轻易说服。

　　“其实，伯母的话真的很不好听。”石娇娇一脸难堪，“可是说得一点没错。我确实不高兴，但是因为生自己的气。”唐建宇本来想抢一个红灯，想想又放弃了，猛然的刹车勒得石娇娇胸口一闷。石娇娇看着前面明晃晃的水泥路，因为高温的关系，地表似乎蒸腾着扭动的水汽，“我很难过地发现，虽然我已经是二十岁的成年人了，却还是会不动脑筋，完全依赖别人的安排。我很羞愧。”

　　这是一个长达一百二十秒的红灯，在郊区能遇上一次也算是缘分。唐建宇明白这个“别人”指的是自己，他又喜又忧，他要脱口而出的话是“会依赖我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但他听到石娇娇的话里隐藏着一份埋怨，好像在警告他“别再干扰我长大了”。唐建宇眯眼看着视线的远方，这条宽阔的大道和地平线交汇之处。

　　“你还小，依赖还不能算错。”唐建宇淡淡地说，“真的迎来谁都不用依赖的那一天，你还是会发现情况不对，感觉比现在更糟。”石娇娇转过头，又一脸的懵懂，“那是长大吗？”唐建宇默然点点头。两人一时无言，远处小树林里的知了唱得此起彼伏，显得车厢里更加安静。

　　“嗳，你已经二十岁了吗？”唐建宇忽然转头问道，又立刻看向车前方。石娇娇配合地轻松笑道：“对呀，后天就是二十岁生日了！”唐建宇不知为何咂了一下嘴，过了一会儿才叹：“时间过得好快啊，还记得你小学时候的样子。”石娇娇起了好奇心，问：“是什么样子？”“嗯……”唐建宇单手把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挠了挠鼻翼没有立刻回答。

　　“哈哈！”唐建宇毫无预兆地笑出声，石娇娇皱了皱鼻子，“你笑什么！”唐建宇抿着嘴，等顺利拐过一弯才回答，“我刚刚认真地回想了下，好像都是你哭鼻子的样子。红肿着眼泡，挂着清鼻涕，‘哇哇哇’地张着大嘴……”“你！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最好笑的一次，满脸都是泥灰，天呐，怎么能那么脏！”“唐老师！我要生气了！”石娇娇有点恼羞成怒，脸颊绯红。

　　“不能总是耍小脾气，已经二十岁了呐。”“才不管！就算二百岁了，你还是老师，我还是学生！哼！”看着石娇娇恢复精神后神气活现的样子，唐建宇嘴角含着笑，“是呀，拿你没什么办法。”

　　车外晴空万里，白杨绿蜡般的光洁叶面，在热乎乎的风里上下翻动，如同一面面心形的小镜子。间或驶过安静马路的车辆，呼啸着卷起一层尘土，也惊起路边停在圆形花朵上的几只菜粉蝶……好一派乡间风光。

　　到了镇上正值正午，一下车一股热浪席卷而来，立刻在从冷气环境里出来的人身上形成一层黏滋滋的汗。“唐老师再见！”石娇娇掂了掂身后的背包，又敲敲车窗再次向唐建宇道别。唐建宇摇下车船，皱眉道：“你跟季菲真的不要我送吗，这么热的天，你们怎么去村里？”石娇娇笑起来，“放心啦！我们等他爸爸的小货车。”“好吧，到家给我报个平安。”“知道了，你去办事情吧！”

　　跟菲菲说好，如果到镇子上了，她没有等在巷子口，就直接去楼上找她。石娇娇听着屋内的嘈杂声，敲了好半天门才有人来开。“谁呀，这个时候上门！”白胖的老奶奶语气里都是不满，石娇娇只好尴尬地弯弯腰，“奶奶好，我是菲菲的朋友，她在家吗？”老奶奶上下打量着女孩，然后冷淡地说：“哦，在的，你先进来吧。”

　　“娇娇你来啦，等一下哦！”老六的声音从房间里穿出来，一并传出来的还有小孩子的哭闹声。“走开走开，我来吧！这点事情都干不好，一天天就晓得玩！”老六新奶奶一顿埋怨之后，老六本人就举着两只手跑了出来，石娇娇一看不禁后退了一步。季菲吐吐舌头，稍微藏了一下一只手里，沾满婴儿大便的一块尿布，“我去个厕所，马上！”

　　“怎么不见你妈啊？”石娇娇看看房间里的光景问，老六从冰箱里拿出一盒冰激凌给石娇娇，说：“被人叫去打麻将了。我俩得等她回来才能走呢！”“啊？”石娇娇没有动冰激凌，看着老六眉毛拧成了一股。这是胖奶奶抱着老六的弟弟走了出来，小家伙完全继承了老六爸爸的长相，小眼大脑袋一副脾气很差的样子，虽然是小宝宝，可石娇娇实在喜欢不起来。

　　“小菲，你看看弟弟的奶有没有温好了。”“还没呢，刚刚放进去。”“刚才那条尿布顺手洗了没？”“嗯，洗过了，挂出去了。”“哦，那你再去阳台上看看，你妈早上洗的几块尿布干了没有？”“不能过一会儿么，弟弟现在又不用！”“你事多呢，接见国家领导人呢，什么都要等下子！”话说到这里，好脾气的老六也有点受不了了，但也只是深吸了一口，继续看着石娇娇，说：“娇娇你吃呢，先吃，我去阳台看看。”石娇娇抿抿嘴，“我俩一起去吧。”

　　“你这新奶奶怎么啦？好像很不高兴的样子。”石娇娇心有戚戚地问，老六摸摸尿布发现已经干了，就一块块边收边叠好，说：“哎，我爷爷在老家修房子苦钱，她说来镇上帮忙带宝宝。”说着往屋里看一眼，小声道：“我爸爸在厂里，我妈不管事，她来就当了皇帝了！每天就去买个菜，有事情都推给我！特别见不得我闲！”石娇娇觉得不可思议，“啊？”老六抖了抖一件小衣服，看向石娇娇，“我真是盼星星盼月亮盼你回来，总算有个理由出门了。”

　　大概是知道石娇娇要来，平时要玩到五点的季妈妈不到三点就回来了，开门就冲石娇娇道：“小娇娇，上了大学都不上我家门了，还当你看不上我们小菲这个朋友了呢！”石娇娇赶紧满脸堆笑迎上去，“姨你这样说真是冤枉人，我倒真不敢来了！”“哈哈！”季妈妈换好鞋，走过来顺手抱过胖奶奶手里的孩子，举起他的小手向石娇娇摇，“这是谁呀，娇娇姐姐！娇娇姐姐要不要在我们家吃晚饭呀！”逗得弟弟笑起来，菲菲却虎着脸，悄悄地冲石娇娇摆摆手。

　　“小菲准备跟好朋友去乡下呆几天啊？”胖奶奶在一旁问道，老六看一眼石娇娇才回到：“不一定呢，还要去爷爷跟亲戚那边看看。”胖奶奶走到季妈妈那边，说：“我看，就把娇娇留在家里玩几天。家里也离不了人，你说是不是？”季妈妈一脸不解，把小宝宝放到学步车上，问：“家里什么时候缺人了？”胖奶奶赶紧没好气的回：“不是你让菲菲出去玩的啊？”

　　小宝宝还是挣扎着要妈妈抱，季妈妈就举着孩子站起来，面向自己的二任婆婆，还是不得要领反问，“我大不了不玩牌去，我跟你不是人啊？两个大人还离不开菲菲一个小姑娘啊？”胖奶奶对季妈妈的耿直无言以对，只好吞下一口气，恶狠狠地看了石娇娇一样。石娇娇跟老六看着彼此，偷偷捂着嘴笑，完全没有注意这个憋屈的老太。

　　虽然季妈妈叫胖奶奶杀了西瓜，虽然外面太阳正烈，石娇娇还是以跟家里约好了时间为由，早早把老六带了出来。两人“噔噔噔”一口气跑下四层楼，跑出楼道后，两手撑着膝盖看着彼此，先是“哼哧哼哧”喘着粗气，然后控制不住放声大笑起来。“两个鬼丫头，疯笑什么呢！”胖奶奶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两人循声看去，她端着个脸盆，头从防盗窗的缝隙露出来，一脸的不如意。女孩子们又彼此看一样，大叫一声，嬉笑着跑出了老人的视线。

　　到了往小区门口，两边新栽了许多小香樟的路上，两人才停下来。老六不顾天热抱着石娇娇的手臂，兴奋地边走边说：“哈哈哈哈，你看见了么，她要气死了！我觉得快活，是不是太坏了，哈哈！”石娇娇也弯腰笑着，道：“看见了，鼻子都气歪了。还是你妈霸气！”两人说笑着往外走，迎面过来一个脚下盘着足球的少年，菲菲凑到石娇娇耳边，问：“那个男生是不是认识你，一直盯着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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