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卷二一一

　　“你终于受不了了”石娇娇把着车龙头，看着断作两节的车轴说。载着老六去镇上，又找遍了整个小镇，才敲定一家做招牌的小广告公司，再掉转方向送老六回小区，紧接着踏上返程的路……或许是太久没有使用，或许它真的太旧了……不管什么原因，石娇娇的第一辆自行车“光荣就义”。她把掉下来的零部件收进车篓里，换了一口气，推着它走在久违的水泥路上。

　　这是一条来回几百遍的路，长长的看不见尽头，前年托度假村扩建的福加宽了一米。石娇娇走在高大白杨的树荫里，路边绵长的河水似乎伴随着她的脚步荡漾；河岸边，农家没来及采收的萱草迎来开放，低垂着美丽的身姿亲吻水面，像在为女孩行礼……不远处，原本净是低矮平房的庄子，不知何时拔起了几座漂亮的小楼……

　　“大家哪里也别去，养花种田，就这样呆在一起才好呢！”石娇娇想起老六大大的眼睛，她说话时的眼神无比美好。石娇娇又快速摇摇头，“怎么可以！如果这样，我心里一直憋着的劲头，不都成白费力气了吗？走出村子，带着父母离开这里，才是我一直以来的愿望啊！”石娇娇捏紧车龙头，再一次警告自己。

　　从镇上出发时，夕阳还红艳艳的挂在天边，现在天色向晚，人们行走在白昼和黑夜轮换的暧昧色彩里。一辆往镇上去的小巴士路过身边，可以看见司机脸上镀满落日紫红的余晖。车上有个一脸疲倦的老妇人，怀里抱着个大约两三岁的可爱孩子，他兴奋地趴在车窗上看着石娇娇笑，石娇娇忍不住停下脚步，冲小宝宝做了个鬼脸，目送小巴士走远。

　　电线杆在天空里划出线谱，鸟儿却不再留恋，振翅往树林里飞去，“到了回家的时候啦！”石娇娇看着飞鸟自言自语。一辆面包车从女孩身边缓缓开过，为了通风窗户大开，还能听到里面欢快的流行歌曲，石娇娇受音乐的感染，欢快地跳了几步，跟着哼唱起来。小面包车很快开出了一段距离，原本很快就会消失在步行者的视线里，谁知它竟停了下来。

　　“怎么了呢？”石娇娇嘀咕着，好奇地边走边查看小面包车的动静。车窗里伸出一个头来，紧跟着又伸出另一个脑袋，石娇娇发觉对方在观察自己，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最后停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石娇娇！是石娇娇吗？”车里先下来一个高大的女孩，远远地冲她呼喊，紧跟着又下来一个男生，两人说了两句，都叫起了她的名字。

　　石娇娇的大脑高速运转，她判定这对年纪与自己相仿的男女都是旧时同学。三人之间的距离随着石娇娇的小跑在不断缩短，等到面对面时，石娇娇细细看了两人片刻，冲着女孩惊喜地大叫：“夏慧平！”再看看男生，多想了一会儿才试探地问，“数学课代表？”夏慧平拍拍手，“猜对了！”转头对男生说，“我早说她肯定认得我们！”

　　石娇娇立好自行车，笑道：“你俩都变了，一开始真没认出来。”夏慧平赞同地点头，“是呢，我是控制不住一直发胖，这位同学呢，不晓得怎么了，越来越黑，哈哈！”石娇娇边笑边摇头，夏慧平接着说：“你好认，除了长高了点，跟小时候没什么区别。还是那么可爱，哈哈！”说着回头觑着男生，“是我们数学课代表的幼时偶像！”说得男生好不意思地抓抓头。

　　了解到石娇娇的状况，男生把车篓里的零件交给石娇娇，说：“这个东西锈透了，只能扔掉。不过回去换个车轴，车子还能骑！”说着让两个女生上车，自己把自行车扛到车后座。男生一坐上车，夏慧平就熟稔地拧开水杯盖，递了过去。石娇娇伸头问：“你们现在在哪？”夏慧平回头答，“我中专毕业后，一直在市里一个厂里做品管。”男生把着方向盘，接话道：“我大专刚毕业，在城郊的一家光缆企业做自动化这块。”石娇娇不甚了解，微微点头回：“那挺好的。”

　　男生偏了偏头，问石娇娇，“听我家里人说，你在B市上大学呢！该大二了吧？”“是的，开学就大二。”夏慧平叹道：“我们班小学毕业三十几个学生，就还剩你跟班长还在上学了，不简单啊！”石娇娇好奇道：“班长现在在哪？”夏慧平耸耸肩，“好像在省会读三本吧！”石娇娇抿抿嘴，说：“大家都不简单啊！”两人默默地点点头。

　　“我们小学要拆了，你知道吗？”过了一会儿，男生沉沉地问，石娇娇小声答了一句“知道的。”女同学白了男生一眼，“她住在学校附近，怎么可能不知道！”男同学就憨憨地傻笑，夏慧平转头看着石娇娇，“都是我们的回忆啊。那个时候大家玩玩闹闹，搞什么男女斗争，把唐老师气死了！现在想想多好玩哟！”往事历历在目，同学三个都笑着不说话。

　　小面包车平稳前进，很快就要到风景河了。原本一直说着儿时的趣事，石娇娇忽然灵光一现，拍着车靠背问：“你们俩是什么情况啊？”问题一出，两个当事人的耳朵顷刻红起来，男同学打着哈哈，夏慧平抿抿嘴说：“就是那个情况嘛，哈哈。”石娇娇笑道：“看来好事近了。”唬得同学赶紧摇手，“没没没，还小呢，打算过几年才结婚呢！”两人害羞的样子逗得石娇娇忍俊不禁。

　　车子在风景河往小学转弯的地方停下来，男同学帮石娇娇拿下自行车，说：“说送你到门口你非要客气！”石娇娇微笑道：“已经很谢谢啦！”夏慧平跟下车，抓着石娇娇车龙头，说：“我们互相留个号码，都是老同学，没事多联系才好！”石娇娇欣然同意。夏慧平存好号码，跟石娇娇道别，说到时结婚请她一定要来，石娇娇提前祝福了两个人，亲热地答应了。

　　同学关系是最奇妙的，它是偶然中的必然，常常是似有若无，忽近忽远。人们跟自己的同学有充足的时间和空间条件建立亲密的联系；也可以在离开共同的环境后，自然而然地脱离。最妙的地方在于，不管脱离后多么疏远，只要再次见面，甚至不用想起对方的姓名，叫出“同学”两个字，就可以立刻亲切起来。

　　小车摇摇晃晃消失在暮色里，石娇娇笑着推起坏了的自行车回家。

　　到家的时候爸爸妈妈已经出摊回来了，刚刚收拾好三轮车。“爸，妈。”石娇娇跟爸爸说了下车子的问题，转头问从屋子里出来的妈妈，“刚刚我的手机响了么？”妈妈手里拿着小锹，想了下回：“没有，我没听见，你自己去看看。”石娇娇拿了手机出来，边按键边嘀咕，“奇怪，我看着她打了按掉的，怎么没消息？”

　　石爸爸拿着工具箱走过来，一句话解开了真相，“响了才有鬼呢，你停机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停得呢！”“啊？”她不相信，拿爸爸的手机打自己的号，听到提示语音才罢休，“这下只能等她再联系我了。”石爸爸问谁，石娇娇高兴地把遇到同学的事情说了一遍，石妈妈接话道：“哦哦，裁剪上老余家的姑娘和你们仓库里朱姐的儿子！”

　　晚饭也不用特意准备，中午剩下的饭加水熬成粥，就着没卖完的小吃就可以。石妈妈嫌没有蔬菜不健康，就去地里采了两条莴苣回来，切成细长的丝，配上鲜红的辣椒丝，用盐稍稍腌下之后，拌上葱花蒜末，滴上喷喷香的芝麻油，好看又好吃。

　　“哇，红椒筋没撕干净，生吃好辣！”石娇娇说完直吐舌头，石妈妈不以为意，自己吃了一大口后跟女儿说：“我跟你爸练了几天，真别说，人越多你的法子越好！妈妈这下信你了！”石娇娇得意地笑起来，石妈妈赶紧戳戳她的小脑袋，道：“供你读这么些年书，总算派用场了！”石娇娇喝一口粥，鼻孔都要朝天了，说：“那是！招牌我找人做了，算送给你们的开业礼物！”

　　石妈妈看着女儿满脸欣慰，石爸爸夹了一块卖剩的香炸鱼块放进女儿碗里，说：“娇娇，打工的钱还有生日红包，可不能乱用。学费家里给你准备好了，可是头几个月的生活费还得拿你的钱垫一下。厂里事情少，摊子也刚刚开始……你别怪爸爸……”石妈妈见丈夫趁机说了两人难以启齿的事情，赶紧出声补充，“今年把你东子叔叔的钱还上，后面厂里的工资上来，摊子我跟你爸再多加把劲，钱就宽裕了！”

　　石娇娇“啊呜”咬了一口还很脆的食物，眼睛滴溜溜地转，咽下了嘴里的鱼才说：“没问题，我还能给家里留一千块呢！你们留着防身。”夫妇二人一阵错愕，石娇娇笑起来，“干嘛这样，你们要知道，我已经是个二十岁的大人了！”

　　感情丰富的石爸爸忽然就红了眼眶，捂住眼睛对妻子说，“她比我强，比我二十岁的时候强多了！”石妈妈明白丈夫的感慨，但为了帮他掩饰尴尬，便毫不客气地出言揶揄，“赶紧打住，你二十岁的时候，我认得你是谁啊！”说得石爸爸又哭又笑，边揉眼睛边不好意思地点头称是。

　　主妇巧妙地把话题拉回小生意上，“小吃的生意要是真的好，我看，不上班专门去做也行！”石爸爸登时张圆了嘴巴，妇人还沉醉在自己的预想里，“好好经营，多赚点钱，到时候能去景区边开个农家乐！再把这栋房子卖下来，翻新翻新，后面围墙重做……要是那样，日子真的太美啦！”石爸爸的表情显然是赞成妈妈所描绘的未来。

　　“看来我们家的生活，真的开始好转了，因为妈妈又重新动起买房子的心思。”石娇娇暗想，“这么多年在村子里吃尽了酸甜苦辣，所有人都想法设法往镇上、市里跑，为什么妈妈还有老六，不但不挣脱，反而想在这里生根了呢？……总之我，是一定要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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