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方的木桌子上铺着奶白色的镂花桌布,透明的软玻璃压得凸起的淡蓝色绣花变得扁平。小小的桌面上已经摆满了菜肴:爽口的蒜蓉茼蒿、清炒秋葵;切成菱形的芥蓝片炒肉,极粒辣椒皮装点,看起来活泼可口;小小一玻璃碗的盐水河虾,紧挨着石娇娇很喜欢的红烧鸡脚……不久,她又端着香味扑鼻的糖醋排骨走出了厨房。
因为桌子偏小,长手长脚的男人坐在旁边显得蜷手蜷脚。石娇娇看了他一眼,他看着她手里的盘子,表情居然像等食的小动物。石娇娇忍不住笑起来,嗔道:“挪个地方出来放啊,我要烫死了!”“哦!”男人赶紧动了一番碗碟,将菜接过来放下,又问:“可以吃饭了吗,我饿了……”“没有。”“为什么!”
“这是做什么?”张堃跟着石娇娇来到阳台上,看着她把从每个菜里夹一筷子凑成满满一小碗的“杂烩”放在向外的护栏上,旁边还有早就放好的红菱、鸡头米,月饼和一节白藕。调整了碟子的位置,石娇娇才说:“拜月亮公公啊,你们这边中秋不拜吗?”张堃先是吃惊地张张嘴,脸上露出少见的哀伤,“拜,不过是在我小时候。”
“我爸爸年年都带着我和妈妈一起拜。”石娇娇并没有察觉出对方的异样,拉着他的胳膊站到那小心堆放的食物前,说:“你学我啊,拜一拜。让月亮公公吃第一口,他会保佑你的。”说完双手合十,对着夜空里一轮清辉,摇了三下将手抵在额头上,虔诚地许起愿来。
她的后颈露出皎月一般白亮的肤色,线条舒展优美,沉静得如同一尊女菩萨。
张堃几乎看傻了眼,眼球动了好几圈,居然微微发起红来。耳边响起,从内心深处传出的欢快童谣声,脑海里出现一家人:文质彬彬的男人搬出一方桌子,小男孩奶声奶气唱着关于月亮的歌谣,又举着双手大叫,“月亮公公吃饭咯!”后面跟着一个美丽的女人、一对慈祥的老人,手里端着即将上桌的供品,所有人都笑眼盈盈。
“阿堃跟妈妈一起来许愿,让月亮公公保佑你像爸爸一样聪明,将来也做个好老师……”身着白布裙的妇人看着自己的孩子,笑得那样温柔。而小男孩淘气,他学着大人的模样双手合十却不专心,他偷偷睁开眼睛,看身边家人的模样。他们沐浴在月光里,专心许着不得而知的愿望,那姿态跟眼前的石娇娇一模一样,庄重美好。
“这下就可以开饭啦!”石娇娇松开手,开心地往房间里走。张堃从昏黄的记忆里清醒过来,回头看了眼仍放在护栏上的供品,又抬头着广阔的夜空里,孤零零的一轮满月,一言不发地跟着石娇娇回到餐桌边。
顾爷爷打来电话,说跟着大女儿一家去农家乐过中秋,月饼明天再送过来。帮张堃摆好餐具,对方刚举起筷子,石娇娇又讲起了电话。先是她的爸妈,再是朋友们,还有关系亲近的同学同事,一圈下来,已经是十几分钟之后了。“你比我还忙!”张堃喝了一口奶白的鱼汤,扬了扬眉毛说。石娇娇把手机放到旁边,端起碗夹了一只虾,看着他道:“毕竟团圆节,不能见面,电话总还是要打吧。”张堃避开对方询问的话锋,挑了一块豆腐送进嘴里。
两人吃起饭来无比认真,屋子里只有细微的咀嚼声。偶尔会同时看上一块排骨,两双筷子一起伸过去,又同时缩回来。“蔬菜和虾要吃完。”石娇娇说,她放在嘴边的那边秋葵,看起来像一朵精致的星星。张堃吃完最后一筷子茼蒿,说:“都空了,没想到你饭量这么惊人,快赶上我了。”石娇娇一听急了,“本来就是按我一个人准备的。”
张堃笑了笑,指指角落,“洗手间?”石娇娇点点头,趁对方离席的时候收拾起了碗筷。男人再回到客厅时,小桌子上已经干干净净,放了一个细颈瓶,里面插了一枝桂花。石娇娇从阳台走进来,手里端着那碗给月亮吃的“第一口菜”,见张堃看着她,便说:“这个刚好做明天的午饭。”张堃没有说话,又蜷手蜷脚地坐到小方桌前,拍了拍自己对面的位置,说“坐过来一下。”石娇娇迟疑片刻,端着小碗坐了过去。
他第一次发现女人的瞳孔颜色较一般人浅,这大概是为什么,她的目光似乎比别人多情的原因。石娇娇被看得害羞起来,垂下头问:“有什么事,我还要洗碗呢!”“石娇娇。”张堃唤起石娇娇的所有注意,说:“听我说。”一种紧张的气氛蔓延开来,石娇娇放在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抓了抓裤管。
“有一个女人,我给她足够的钱,一直跟她保持着身体上的关系,她爱了我七年。”张堃平静地说,“现在已经了断干净。”石娇娇深吸了一口气,刚准备说话,张堃摇手拦下,“你知道我年长你许多,做决定必然慎重。今天来见你,是给你我的态度。当然,也想得到你的回应。”张堃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我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
石娇娇快速瞄了一眼说完话的,被员工们称作“阎罗”的男人,谁想到他也会用温暖的目光注视着一个人,哪有半点商场上杀伐决断的样子?说不心动绝对是鬼话,但不知道是什么在心底拉扯,经过最初的一阵心惊之后,她立刻陷入失落。如同从前那个梦,自己孤零零地站在一片荒野里。
电话铃突兀地响起来,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刃切开暧昧的空气。听到铃声的瞬间,石娇娇居然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适应了好久才说了句“我去看看”。“吃过饭啦?”石娇娇笑起来下眼睑有一条细细的凸起,非常孩子气。“不,不要,蕾蕾……”她的笑脸迅速被慌张取代,显然换了通话对象。
对面是怎么样一个人,他到底有怎样的魔力,仅靠一串声波,就将她变成了世上最温顺的宠物。她伸展腰背,耳朵紧贴着话筒,手不受控制地捧着一侧脸颊,紧张又期待地对电话那头说:“中秋快乐,唐老师。”她的皮肤从白皙到粉红,甚至是毛孔的收缩,都纤毫毕现地落在张堃的眼睛里。“国庆,国庆会回家……我很好……好,再见……”
挂完电话,石娇娇旁若无人地倚在鞋柜上发了好久呆,才沉默地坐回到张堃面前。“又是好朋友打来的?”张堃随意问道,石娇娇摇摇头又点点头,始终不说话。
过了好久,“你看着我。”张堃语调沉沉,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石娇娇的目光闪烁,看起来竟是可怜兮兮的,总是有那种少不经事的懵懂。张堃伸出一只手放在桌子上,说:“你想要的我都愿意给你。”他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深潭般的眼睛像解冻的春水,有银色的小鱼,灵动地摆着尾巴。“结婚也可以,只是要等等,这……”
“我什么也不要。”石娇娇忽然开口,斩钉截铁地说:“什么也不要,只要你可以让我专心爱慕着你,这样就可以。”说完话,她如果接受检阅一样,将坐姿调整到最端正,直视着眉头紧锁的男人。张堃看看她的脸,又看看玻璃下被压扁的一朵蓝花,抬起眼睛说:“我保证。”说着摊在桌子上的手大幅度地动了动。
石娇娇垂下眼帘,眼里似乎有什么光瞬间熄灭了。她将手放进张堃宽大的手掌里,微笑着,像在参加一场不能哭的告别仪式。张堃收紧五指,握住那只娇小,触感细腻的手,也轻轻笑起来,像善斗的将军迎来一场未知的战争。
安静了一会儿,石娇娇终于被害羞的感觉包围,急着想要抽回手,却被张堃加大力气困住,挣扎了好几下后才收了回来。“都红了。”石娇娇握着手说,张堃只是看着她笑。石娇娇眨眨眼,突然宣布,“去洗碗。”张堃笑出了声,“你刚刚不是急着要洗吗?”石娇娇向下看了看,举起右手,道:“被你捏伤了。”
张堃没脾气地站起来,“洗就洗,反正之前也洗了很多次。”边说边往厨房走去,石娇娇端起放在餐桌上的碗,跟着后面说:“之前都是你吃的碗,当然要自己洗。”张堃站到水池边,老老实实地带上橡皮手套,调好洗洁精,伸手就准备开始了,却被石娇娇叫着拦了下来。
“等一下。”石娇娇叫住对方,转身从钩子上取下碎花的围裙,送到张堃面前说:“带上,别把衣服弄脏了。”张堃坏坏地笑了一下,送上双手道:“有手套,你帮我穿。”石娇娇忍不住翻了翻白眼,道:“够不着,把头低一下。”男人乖顺地弯下腰来。
他的呼吸有股淡淡的烟草味道,闻起来干净而成熟。她明白他的坏心眼,故意将脸凑得这样近,只好忍着害羞不停地缩着脖子,来躲避几乎喷到脖子上的热气。“转过身来。”一挂上脖子,石娇娇就退了一步命令到。张堃见这个吻肯定是泡汤了,果断地打算另寻机会,乖乖地转过身,让石娇娇给自己系好围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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