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石家饭馆出来之后,两个男人都觉得心里很闷,所以当唐建宇建议提早去垂钓时,唐父欣然同意了。三个女人相处时,唐母的不悦毫不掩饰,“文语,你怎么还带着我的兰花集子,拿出来吓得我不轻!”邵文语伸手挡掉路边一枝竹叶,说:“我了解这家人,到时候肯定以是孩子老师为借口,不收饭钱。把人情往您头上一算,从此他家多一条人脉了!”
唐母诧异地看向邵文语,“是这样的人?”邵文语眨眨眼,“我的干妈,如今处处搞经济,这些乡下人比谁都精!我跟他们就不说了。一听您是处级,干爸爸是正局退下来的,记不记得那家男人的眼光?”邵文语摇摇头,“临走时,说得那车好话!叫人鸡皮疙瘩掉一地!”唐母想想还真不假,疑道:“那你送册子是为什么呢?”
邵文语神秘地笑笑,尖尖的皮鞋踢开一个小石子,“我送集子代表您啊,先送就主动了,咱们集子一套也不便宜呢,他家再想献殷勤不搭腔就是!另外,您是作者,他们看了也好掂量掂量,攀不攀得起您家的交情!”唐母张张嘴没说话,邵母冷不丁一指头戳在女儿脑门上,“做生意做得跟个人精一样!”“妈妈!”邵文语捂着脑袋笑,眼睛却觑着一言不发的唐母。
“饭钱你还是要如数给,哪怕我后来补给你呢!”唐母思索再三说,“我可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邵文语“嗯”一声提高音调,“干妈你也忒小瞧我了,我跟这些人打多少年交道了,能吃他们的亏?”唐母摇摇头,“他家女儿,半夜跟着建宇来我们家那时,都是个上大学的大姑娘了!这要是遇上的不是建宇,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你想想要出什么事?我当她天性单纯不懂事,谁想是这种奸猾家庭……”
“你走的时候,提起田科长家的田昊,跟那姑娘又是什么关系?”邵母刚想起来似的问,邵文语指指不远处一座水榭,说:“给你们约好了精油护理,边放松边聊吧。”两个母亲对视一样,唐母叹道:“这么好的闺女,老天偏偏要她单着。”邵母勉强地笑笑,“她自己不想,说什么又不靠男人吃饭!”“两位母亲大人,快去换衣服吧!”邵文语笑着打断了话题。
推说皮肤过敏,邵文语在会馆休息区处理公务。“请您去那边床上躺着,技师很快就到。”穿着淡紫色制服的服务员温和地说,唐母刚刚躺下没多久,邵母就穿着会馆提供的便服,被另一个服务员引到并排的按摩床上。“现在真不一样,精油熏蒸时关在仪器里,好像在体验棺材呢!”邵母心有余悸地说,唐母和旁边的服务员都笑了起来。
按摩师细致又到位的手法,加上房间里适宜的音乐和精心调配的香氛,让两位太太昏昏欲睡。“哎,我的文语可怎么办哟!”邵母被按了一下肩膀说,唐母趴着扭过头说:“我才不知道怎么办呢!”邵母闭上眼,“什么自由不自由,还不是放不下建宇嘛!也不知道这两个孩子怎么了,十几年也撮合不到一起,说散就散!”唐母默默忍受着后背上有点的敲击,自言自语道:“谁能知道呢?”
一直到晚餐后,父子二人才回到山庄,唐建宇说晚上还有和美国团队的网络讨论会,不得不独自返回镇上,“那我明天早上来接你们。”唐建宇说,唐母摇摇手,“文语明天一起回市里,到时候去你那里拿个行李。”唐建宇垂眼点点头,“也行,那明天再说吧。”说完挥挥手,穿过大广场,钻进了木槿密林里。
没想到红色的小巴士晚上七点半就停运了,步行到村小学附近,花了唐建宇将近一个小时。坐进车里后,一种精神松懈后的疲倦感油然而生,唐建宇后仰着头缓了好长时间。游乐场的栅栏上,为了讨好游客装饰了一圈小小的彩灯,即使夜里十点一个人也没有的时候,它们也尽心尽力地闪烁着。
彩灯红绿相间的光,明明暗暗地映在车厢里。唐建宇突然睁开眼,从挎包里拿出手机,像不给自己犹豫的时间一样,果断地拨了号。“喂,唐老师。”石娇娇的声音传过来,唐建宇咬咬嘴唇,问:“有没有挨骂?”石娇娇轻笑了一声,“我妈准备骂的,但被我解释通了。”
唐建宇沉默了一下,“是我自作主张想得不周全,与你无关。”“哈哈!”石娇娇又笑了一声,说:“太小题大做了啦,本来就不算什么事。这些年来,不只我爸妈,村里熟悉的人,大家都知道我是老师你看着长大的孩子,能有什么误会?千万不要担心。”
这句话像一个耳光,说的人和听的人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可惜他们看不见彼此的表情。
“其实……”唐建宇眼里是彩灯明明灭灭的光,“我想跟你说,中午那顿饭,我事前是完全不知情的。”不知道为什么,眼泪就涌了上来,石娇娇很努力才压住了哭腔,声音里甚至带着调皮,“啊呀,你是我长辈,可别说这种伸冤一样的话,哪在我范围内呐!”唐建宇感到太阳穴一突一突的跳动,一言不发。
“唐老师。”隔了一会儿,石娇娇沉沉地唤了一声,唐建宇极自然地跟了一个,语调上扬的“嗯?”,好像回到了从前,他们中间还没有那堵墙的时候。石娇娇因此沉默了很久,还是说出了口,“以后,还是别联系了吧……”
唐建宇说“好”之前,是一段长达十分钟的沉默,石娇娇很想知道这十分钟里他想了什么,但怕对方听到自己压抑不住的哭声,“好”字的尾音还没有收干净,她就仓皇地挂断了电话。
咔嚓!停电了,整个世界一片漆黑。因为浓黑,能藏盖人们的锥心之痛。
“啊!”在石娇娇失声痛哭的那瞬间,妈妈听到动静急吼吼地冲了进来,连问她怎么了,“你跟谁在打电话,怎么好像哭了?”石娇娇敲了敲沉重的床脚,笑道:“夏蕾的电话,设计展上拿了单子。突然停电了,我一高兴撞到了膝盖,疼得嚎了起来。”妈妈放松地笑笑,“多久没碰上停电了,爸爸在看是不是跳闸呢!”
石娇娇活泼地应对着妇人,谁也看不见她满脸的泪水。
不是跳闸,是整个村子都停电了,没有星星没有月亮的夜里,每个角落都漆黑一片。刚刚还在眼里跳动的,红绿相间的彩灯,像什么动物死去后的眼睛一样,熄灭的悄无声息。唐建宇徒睁着双眼,那眸子却也没有一点光彩了。
暗红色的门,门上仍然没有猫眼。右边是门铃,左边墙壁的拐角挂着绿色的牛奶箱,箱子上放着每日没有间断的当日报纸,一丝一毫都没有变。邵文语站在唐家父母身后,看着他们叫门。那次争吵离开后,邵文语没想到自己还能再进入他的房子。
“怎么回事,电话不接,门也不应!”唐母急躁地再次拨通了儿子的号码,还是没人接。“是不是去健身了?”邵文语提醒道,唐母没接话继续去按门铃。“建宇!”唐父忍不住吼了一声,没想到真有用,门立刻打开了一条缝。
面前的景象令人吃惊,这不可能是唐建宇!他一向光洁的仪容没了:胡茬一夜之间长满了腮边,头发凌乱,表情迷离,一副贪睡被吵醒的样子。这个有着轻微洁癖的男人,在气温不低的初秋,身上还穿着昨天外出的衣服!“建宇!你怎么了?”唐母一把捧住儿子的脸痛心疾首地问,唐建宇似乎还没清醒,冲着邵文语天真而迷糊地笑了笑。
“你们怎么来啦?哦,对哦,先进来吧……”他把脸从母亲的手里挣脱出来,转身就往屋子里走。门口三人面面相觑,陆续自行进了屋子。唐建宇坐在餐桌边,像忍受着头痛一样,支着脑袋的手,拇指死死地按住太阳穴。唐母屋子里转了一圈,刚按住唐建宇的肩膀,他就说:“别找了,我没有喝酒。昨天的网络讨论熬了通宵。”唐父将顺手带进屋的报纸放在桌子上,克制地摸了摸儿子低垂的脑袋,“我们这就走,你赶紧休息。”
三人离开时,唐建宇送到门外。唐父和唐母先下楼放行李,邵文语留在门前,温柔地说,“你赶紧去补觉吧,爸爸妈妈我会送到家的。”唐建宇死死地盯着她,等了两三秒道:“你等一下。”说着人就缩回了屋子。没等女人反应过来,他已经返回,手里多了一份报纸。“拿着。”唐建宇语带嘲讽,“带回去看吧,你最喜欢的娱乐版。”
“你……”邵文语半张着嘴,脸上白一阵红一阵。唐建宇笑了笑,道:“别再猜了,也别再做没意义的事情。”“我……”女人如同被钉在原地,浑身不得动弹。唐建宇松开手,颇有分量的报纸掉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吓得邵文语肩膀一缩。
男人垂眼看着眼前精致的脸蛋,声音仿佛来自远方,一字一句打在邵文语心上。“你赢了,此刻我向你承认,我爱着石娇娇,即便我年长她十一岁,即使我看着她长大,即使我曾是她老师!根本没什么网络会议,而是从昨晚起,我和她再也不会有联系了。”
“心如刀割。”他眨眨干涩的眼睛,眼里有片荒芜的原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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