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孔三二五

　　临近中午医院的人仍旧很多，急诊病房所在的过道甚至还有点拥挤。石娇娇按电话里那个人所说找到病房，冲进去一看，靠门的第一个床位就躺着美泡，见石娇娇进来勉强动了一下头，看起来非常虚弱。她美丽的脸上伤痕累累，有几条凸起的鲜红痕迹，很明显是遭受了全力扇出的耳光之后造成的。“这……”石娇娇又惊又怕，完全愣住了。美泡张张嘴却流下泪来，一句话也说不出。

　　“你是她朋友啊，那交给你了，我就走了！”一个穿着红色毛衣的中年妇女，拉了石娇娇的胳膊一下，随口说了一句就走出门去。石娇娇刚准备追过去多问几句，美泡咿咿呀呀叫了起来，她只好俯下身去，问：“怎么了？怎么搞成这样？”美泡伸着手，或许是受了伤，或许是纱布缠得太紧，哭起来五官皱在一起，特别难看，“她们打我！”

　　“谁？她们是谁？”石娇娇惊慌地问到，一下子坐在美泡身后，撑住挣扎着要爬起来的身体。美泡呜呜地哭，嘴里支支吾吾说着有多害怕，但总是说不清事情的过程到底是什么样的。石娇娇注意到病房里的人眼神都很奇怪，一直交头接耳指指点点。她抿了抿嘴，不在追问怎么回事，摸了摸她耳朵边的纱布，问：“医生怎么说，伤到哪里了？”

　　美泡看着石娇娇的眼睛，哭了好一会儿，才虚弱地伸出手，指指腿上和胳膊上几处明显的擦伤，又指指头，说：“耳朵里面出血了！”“啊！”石娇娇握紧美泡的肩膀，“这、这怎么办？”美泡摆摆手，正要说话，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医生走进来，接话道：“耳朵没什么问题，就是受力后有点出血，很快就会愈合了。其他也都是皮外伤，没啥大问题的。”石娇娇松了一口气，傻乎乎地点点头。

　　“你快去办手续，帮她转到门诊，住院观察两天吧！”女医生又说。石娇娇见她一直翻着白眼，满脸不耐烦的样子，便小心翼翼地问：“您不是说都是皮外伤吗？怎么还要住院这么严重？”女医生觑了石娇娇一眼，又看看可怜兮兮的病人，咂嘴道：“总之你快去帮她办吧。其余的，问她自己。”石娇娇只好答应下来。

　　跟着护士办理好手续之后，石娇娇借了个轮椅，把美泡推到新的病房。在转角没什么人的地方，美泡才嗫嚅地说了一句，“我怀孕了。”“什么！”石娇娇差点当场跳起来，意识到自己还在公共场合，只好压低声音咬牙问：“你怎么这么糊涂？”美泡绞着手指，一句话也不回。石娇娇把自己的嘴唇都要咬出血了，好歹只问了一句话，“今天这件事，也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吗？”

　　美泡缓缓地点点头，然后转过来泪眼婆娑地看着石娇娇，颤抖着说：“我谁也不敢告诉，没人能帮我。娇娇，现在只有你在我身边了！”石娇娇听罢，脸阴沉得像暴雨前的天。她先是木愣愣地推着轮椅，只看走廊的尽头，快进新病房门前，才垂眼回看美泡，痛心疾首地说了一句“你太糊涂了！”美泡闭上眼睛，掉下两滴泪来，重新垂下了头。

　　从头到尾，她的手一直小心翼翼地捂在小肚子上。

　　“哦，身体里没有异常，胎儿状况也很稳定，没什么问题的。”温和的妇科医生将彩超报告按在办公桌上说，“回病房好好休息，注意有不寻常的腹痛腹坠，或者出血什么的，第一时间通知我们。过了明天一切都稳定的话，就可以出院了。”美泡认真地点点头，石娇娇又追问一句，“那外伤用的消炎药水什么的，对她身体有影响吗？”医生笑道：“没关系的，医生用药都会综合考虑。”“哦哦，谢谢医生。”

　　第二天下午美泡就顺利出院，原本以为要去新房子，上了出租车却报了从前合租房的地址。石娇娇瞪着眼睛憋了好久，反正这两天憋了一肚子问题，也不缺这一个，也不差这一刻。她一声不吭地坐在美泡身边，不时动一动抱在手里的袋子，满脸阴沉沉的，吓得病人胆战心惊地看着她，也一句话都不敢说。

　　从住院到出院，美泡都没跟那个男人联系，当然，他也没有出现过一次。

　　房子里原本合租的那家人已经不在了，比石娇娇住在这里的那会儿，一下子宽敞出许多。石娇娇放下手里的东西，转头看向美泡，问：“怎么回事？”美泡搓搓手，“发现有宝宝了，怕新房子散味不够。”石娇娇看了美泡很久，眼神极其严厉，“我不是问你为什么租房子，我是问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美泡叹了一口气，捂住肚子说，“他说他很想有个我的小孩，我要生下来。”

　　石娇娇感觉头上有根筋，突突地跳着，扯得脑壳生疼。她指着门口从医院拎回来的袋子，浑身都在颤抖，说：“药什么的，都在袋子里，我要走了！”“娇娇！”美泡一把抓住石娇娇的胳膊，“你别这样，我不敢告诉家里，我现在只有你了！”石娇娇摇摇头，“我帮不了你，这是你，和你肚子里孩子爸爸的事情。”

　　“我错了，上次让你深更半夜一个人回家。事后也一直不敢找你道歉！”美泡摊坐在椅子上，哭道：“他不喜欢别人来我家。”石娇娇想起那个夜晚，她跟美泡已经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很快就会入睡的时候，房间的门忽然打开了，一个四十五左右，中等身材的男人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站在门口，满脸阴沉。

　　上一秒还迷迷糊糊地笑着，下一秒完全清醒了，美泡一脸惊慌，着急地向男人解释，“这，这是我最好的朋友，你说今天不回来，我害怕才叫她来陪我的。”男人死死盯住美泡，语气阴沉的可怕，“买这房子时，你答应过我什么？”美泡缩着肩膀，下唇一直颤抖，嗫嚅着，“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叫她立刻离开！”“现在很晚了……”“马上。”

　　每次回想起来，石娇娇都庆幸那天自己只带了个包，不然跟个奸夫下床找衣服一样，东拿西凑，简直狼狈加倍！石娇娇回过神咧咧嘴，问：“打你的，是那个男人的老婆吧？”美泡抬眼看看室友，默默地点点头。石娇娇冷笑一声，“怪不得你死都不肯报警。”“你一定特别瞧不起我吧？”美泡带着哭腔问，石娇娇抿抿嘴，没有正面回答，说：“你怎么会跟这样的人在一起？”

　　这个男人是语言学校，西班牙语贵宾课的学员，之所以会去学西语，似乎是因为家里在南美有糖类贸易品的生意。除了传说中的蒋校长，美泡无疑是成人校区最亮眼的一枝花，她漂亮的样子足以引起大部分男人的注意，当然包括这个人。他极其懂得漂亮的年轻女人，很少说甜言蜜语，但昂贵的礼物和浪漫的邀请，总送达得这样精准，很快收服了娇矜的美人。

　　听美泡叙述的时候，石娇娇有一点恍惚。她记得大学时的美泡，漂亮得那样飞扬跋扈，露华总是傻乎乎地向她讨要对付男生的经验；大姐戳着她的脑袋说，再没有比遭遇了郭艳婷更可怜的男人了……就是这样一个伶俐的人，此刻护着肚子，泪眼婆娑地看着她，稀里糊涂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在一起半年之后，我才意识到他可能是有家庭的！”

　　“你是傻子吗？还是认为我是个傻子！”听到这里，石娇娇几乎吼了起来，“一个事业有成的，将近五十岁的男人，他会没有家庭？”她脖子上暴起青筋，恨铁不成钢地看着美泡，大声质问。电光火石间，怒吼之后的石娇娇，大脑里似乎劈过一条巨大的闪电，登时一片空白。她愣在原地，原本理直气壮的怒气全部散去，像一尊雕像般僵硬地站在原处。

　　“娇娇，娇娇！”美泡吓到了，一直摇晃她的手臂，石娇娇这才清醒过来，语气柔和了许多，说：“被打的事你准备告诉他吗？”美泡按着耳朵上的纱布，温顺地摇摇头，“告诉了也于事无补，反而大家都不好过。”“哎，你！”石娇娇倒了一杯水给自己，坐到美泡对面，“那现在你已经有他的孩子了，今后怎么办？”

　　美泡含泪的眼睛，眼皮带着伤，有种叫人恶心的美感。她懵懂含笑，抱着自己还未隆起的肚子，温柔地说：“过几天是他的生日，我准备那时候告诉他，我们有宝宝了！他会安排好的！”“他还不知道你怀孕？”石娇娇的下巴都要掉了，“那你说什么他想有个孩子？”美泡无知地笑笑，“在一起的时候，他总是这样说嘛！”

　　简直要一口气背过去！石娇娇捂住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才调节过来。她长叹一口气后，残忍地笑了笑，平静地看向美泡，道：“行，既然你都想好了，别人也不能多说什么。”说着伸手握住美泡的手，“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记得，只有自己是最重要的，知道吗？”美泡点点头，脸上已经有了类似母亲的慈爱表情，“知道啦，只要有宝宝我怎么都好。”石娇娇冷眼看着如同入魔的大学室友，心里只想着另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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