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与瞳卷五八六

　　“不是说一直定期去复查的吗？”石娇娇开口时才发现声音已经沙哑，“你作为一个血液科医生，又是和她朝夕相处的人，怎么可能犯这样不可原谅的错？”垂首坐在阴影里的苏望仰起脸，眼下一片乌青，嘴唇颤动着却没有说出一句话，又颓然地垂了回去，“她情况一直稳定，而且又经过了病情最容易爆发的妊娠和哺乳期，这两年检查周期延长之后，我确实放松了警惕，对她去医院这件事也没那么仔细了。”

　　石娇娇手里的报告单，里面明确地标注着菲菲体内有异常的淋巴细胞升高情况，每看一眼都像有针扎在瞳孔上。虽然苏望作为精通于这些血象的医生，在见面初始已经惊慌失措地描述了这些数据，这无非是很确凿的。但石娇娇更相信自己的眼睛，更相信自己在老六生病那段时间所学到的寥寥皮毛。所以，看见报告的远比听苏望说更震惊。

　　除了如石像般漠然对立的二人，房间里一片死寂。

　　老六和安安以及阿姨，探亲回来之后还留在苏望父母家。苏望就是回来收拾东西，注意到妻子生理期快到了，打开平时独属于老六的抽屉，偶然在一堆卫生用品里，发现了这张三个月前的报告单。这是一张结果明确的检查报告，专业娴熟的男人一目了然，仍难以置信地确认了不下十遍，“怎么会这个样子，上次复检还好好的！”

　　苏望巨细无遗地回想三个月前那天，关于老六的每一件事情。五年之后复查延长至一年一次，当初为老六治疗的主治医生郝大夫已经去专业的肿瘤医院做了副院长，老六只认郝医生，商量再三将自己的复查跟着郝医生安排去了新的医院。这是在新医院的第三次复查，老六早可以独立应付，不用繁忙的苏望陪同。

　　那天早晨他叮嘱了去检查的注意事项，匆匆赶去与肿瘤医院两个方向的市第一医院工作。苏望依旧很关心妻子的复查结果，尽管一整个早晨都在开病例分析会，他仍估摸着时间给老六打电话，“见过郝医生了吗，这次怎么样？”

　　他记得电话里妻子的声音特别清脆悦耳，笑意吟吟，高兴地说：“跟上次一样，各项指标稳定，郝医生虽然凶巴巴地要我不要大意，但很是满意！血常规什么的，还要下个礼拜二拿报告，到时候给你看呗！”从前的每一次复检，每一份检查结果，他都仔细看过，都是这样健康稳定的结果，他想这一次也不出意外，跟着喜悦地应了一声，“好。”

　　那时春意盎然，四处生机勃勃，万物一副生生不息绵延不绝的样子。他和妻子似乎一起忘记了那份报告单的事。

　　“是我的错，我太疏忽了，不可原谅！”苏望无措地抓着自己头发，“她把我们的小家和自己都照顾得很好。做个普通的主治，还是个内科医生，真的侵占了我所有时间。正因为她在身后为我经营一切，让我全然忘了最初起誓要给她最精心的看顾。我该死，真的该死！”苏望捶打着自己脑袋，石娇娇冷眼看着。

　　“她这样肯定是有心隐瞒，那就不能直接去问。除我之外，你有没有跟其他人提过这件事？”石娇娇深吸一口气问道，苏望扬起脸缓慢地摇摇头，“我看见单子第一反应就是联系你。”石娇娇无言以对地舔了舔嘴唇，转身看向窗外发白的天，沉默了许久才说：“我跟她一起经历过第一次治疗。这件事上，确实只有我最容易获得她的信任。等找个适当的机会。我跟她谈谈吧。你那边先跟郝医生联系一下，他再熟悉菲菲的情况不过了！基本了解情况后，再商量对策，情况或许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苏望涣散的眼神总算重新聚起光来，头脑也逐渐清明起来，点点头道：“我马上就跟老师联系！你说的对，部分指标的异常影响因素有许多，或许只是偶然想象。”说着，苏望用期盼而乞求地眼神看着石娇娇，仿佛石娇娇才是专业权威的医生，只要她点头老六就会逢凶化吉。而身为老六丈夫的苏望，只是一个虔诚的医患家属。

　　同样无助的石娇娇垂着眼，避开那求救的目光，浅色的眸子里一片迷雾。

　　当天没有联系到郝医生，隔天苏望打来电话，说郝医生现在人在北方参加国际临床医疗经验交流活动，最快也要下周回来，“他答应一回来就跟我碰面，电话里没多说什么。郝医生你是知道的，天大的事情你在他脸上也看不出波澜，电话里就更无法判断了。”石娇娇按住鼠标，将正在编辑的邮件内容一下子删除干净，看着跳动的光标说：“知道了。医学上的判断你来做，菲菲那边我来想办法。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得冷静下来。这有这样，才能在无论什么情况下，给予菲菲最大的支持。”

　　苏望挂断电话时强作镇静，却难以掩饰告别时语气凄然的尾音。这声音尖锐地穿破了石娇娇的耳膜，直接冲击了她的心脏。石娇娇捏着自己的太阳穴，下意识地看了看办公室的窗户，敞亮地打开着，空气自由流通。而她却感到一阵窒息，仿佛有白色的塑料袋罩住了脑袋，每一次呼吸时，鼻腔都被封闭，眼前白茫茫一片。

　　“石副总，高总那边从B市传来一份文件，需要加盖公章。”方脸的助理递上来一张薄薄的A4纸，石娇娇甩甩头接过来一看，是向当地相关部门提供的，申请环境评估延期的情况说明。石娇娇发了一会儿呆，才把纸压在鼠标下，说：“评估机构有最长验收时间，根本不需要由我们出具情况说明。具体我跟高总说，你先去做事吧。”“好的，那您有事叫我。”

　　助理一走，电脑里就发出一连串新消息的提示声音，石娇娇点开一看，全是老六在四人群里发的。她兴高采烈地呼朋唤友，告诉大家自己回来了，又发了一张阿姨抱着安安的正面照，下面解释道：被亲戚家的男孩追着亲，亲得脸颊上留了个红包，两位高手给我看看，要不要带宝宝去看医生啊？陈丽回的最快：不用的，小孩子自己很快就好……

　　石娇娇看着对话框里快速增加的对话内容，看着那些轻松活泼的表情包，又看见老六发出可爱的图片，附带一句：我的娇嘞，还不快出来迎接我，不然带回来的特产被抢光咯！有你最爱吃的牛肉干哦~石娇娇忍不住嘴角一翘，两手放在键盘上却打不出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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