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等来蒋芫的反应,酒席间却沸腾了起来,靳华循声一看,原来是新人上台行礼了。穿着黑白礼服的男人弯着手臂,臂弯里携着一袭白纱的新娘。男人身形挺拔,龙章凤质的仪表;蒙着头纱的新娘虽然看不清面貌,却从隐约可见的轮廓上,窥见她美好的样子。这对新人让靳华更加疑惑:他们太出众,与这简陋的婚礼,格格不入。
而此时靳华根本顾不上去思考这婚礼的奇怪之处,他完全被蒋芫望向舞台的可怜姿态,和睚眦俱裂的表情惊呆了!“芫芫,你怎么了?”靳华问,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他只好顺着女孩的目光,疑惑而忐忑地朝站定在舞台中央的新人看去:那一双璧人,像被从宫殿里抢走,而后藏匿在隐蔽山洞的珍宝,格外夺目。最刺眼的,是面无表情的新郎,那双毫无温度的幽深瞳孔,目光和台下最美丽的女人死死缠在一起。
靳华觉得自己当场消失了,还有新郎身边那个始终蒙着面纱的新娘,甚至整场荒谬的婚礼……全在他们眼里无影无踪。靳华听得见他们在质问对方,在激烈地争吵,又忍不住要抱在一起安慰对方……他们的感情浓烈得能腐蚀所有,只好都锁在眼睛里。靳华闭上眼睛,仔细感受手掌里,深爱的女孩冰块一样坚硬的拳头,感到了一种掉入深渊的绝望。
这不是兄妹间的感情,他们彼此相爱。
这场婚礼另一个荒谬的地方在于,新郎从始至终没有为新年掀起头纱,宾客也有好奇的,起哄说吃喜酒看不到新娘不吉利,都被新郎淡淡的眼神化解过去,“就不要看了吧……”他明明和靳华一样二十多岁的年纪,只大了短短几年,却已经具备了同龄人完全不能匹敌的威严,他淡淡的笑,声音算得上和风细雨,却能让听话的人噤若寒蝉,再不要求虽然合理,却会令他不悦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直呆若木鸡的蒋芫听见新郎讲话,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关,拼劲全力地大笑起来,边笑边断断续续地说:“看一看都不让,那叫我来干什么?”她笑着拉住靳华的手,不知在对谁讲话,“亏我还带了男朋友来,还准备参考一下,哥哥的婚礼。哈哈,哈哈哈,不给看新娘,这算什么……”靳华已经完全没有反应了,他全身僵硬。
蒋芫旁若无人地大笑,笑着笑着泪流满面,笑声越大泪水越盛,仿佛一个演员用命做一场戏,之所以这么不管不顾,因为演完这场剧情用于落幕,那唯一的观众的目光再不会为她停留。这一切,全都落在新郎张堃的眼里,他就是那将要离席的唯一观众。
原来这不是一场婚礼,这只是台上的男人特意准备的,精确瞄准蒋芫那胀满爱情的胸腔,贯穿而过的利剑。
口音浓重的婚礼司仪请下了一对新人,宣告人们可以尽情享用婚宴。欢笑声,杯盘碰撞声,叫骂声……所有场景像被什么液体溶解了一样,在靳华的眼里都模糊起来。也不知道他怎么突然就被人们发现了,四下涌出数不清的劝酒客来,仿佛他才是婚礼的主角。“芫芫,哈哈……”权当是主角吧,靳华来者不拒,口齿不清地对脸色青白的女人呼喊。
吃饱喝足人们兀自散尽,根本没人关心新郎新娘再没露面就不告而别。杯盘狼藉的大堂里,工作人员开始善后,从交流中可以听得出,老板娘亲自做这些粗活,她一点不埋怨,为客人的阔气和大笔的进账由衷高兴。没人注意到,那为了粉饰简陋而拉起的红色幕布上,还躺着一个烂醉如泥的年轻人。
“醒醒,该走了。”蒋芫蹲在醉汉的旁边,声音里没有任何情绪。“嘿嘿!”靳华勉力睁开眼,一看见蒋芫的脸就傻乎乎地笑,笑得双眼通红,“芫芫,你叫我啊?正好,你叫我。”蒋芫疲倦急了,连看一个人都觉得费力,她看着靳华潮湿的眼角,撇撇嘴声音软了下来,“嗯,我叫你。结束了,该走了。”靳华笑得这样天真,“芫芫,别哭。”
“啊!”蒋芫反倒哭出了声,将头深深埋向自己的膝盖,整个人蜷成最小的样子。“嘿嘿!”靳华眼看着头顶耀眼的日光灯笑,身体在有着陈年暗红污渍的金丝绒幕布上扭动,胸口突突的跳,似乎有什么挣扎着要蹦出来了!爱情让他盲目却扩张了他对蒋芫的感知力,以至于他成了看懂这场婚礼的,唯一一个局外人。
没人知道他心里经历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化,咬碎牙,和着血,吞下了怎样的苦楚,总之他接受了!待他平复了胸口奔腾翻涌的痛苦后,酒后的目光变得比任何时候都忠诚,更像是一种献祭。
他用那样的目光,看着缩成一团的蒋芫,看她为另一个男人哭得不能自已。看了好久好久,靳华缓缓伸出手,拨开她集中到面前的浓密长发,长期控球的宽大手掌包覆了涕泪横流的脸。“芫芫,你别哭。我一定给你个最好的婚礼,比这个好一千倍!”靳华不确定蒋芫有没有听见,她没有回应他,也没有推开他的手。
“好一千倍是不可能的。”这是靳华第一次才财务周刊上看到“蒋堃”,并知道他就是蒋芫哥哥,那个新郎之后,脱口而出的自嘲话。也是这个时候,靳华才注意到蒋芫的出身,竟是这样的惊人。蒋芫倒是坦率地承认了,对那位哥哥也不在讳莫如深,甚至会主动多说两句,“他也是从B大毕业的哦,跟你那个好朋友唐建宇是一个专业。我哥很厉害,不过博士没读完就被爸爸安排进集团了,他迟早要接手嘛!”
蒋芫聊起他时笑得云淡风轻,就像那场婚礼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靳华知道蒋芫已经给自己编织好了自保的茧,茧里只有她和他的回忆,是没有他。他们兄妹之间有什么曲折,靳华没有能力去了解,就算了解了他自问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消化了,不如就看着她这样笑就好,至少自己还能陪在左右。
而一切都不能如愿。蒋芫走得干净利落,让靳华措手不及。他追过她的足迹,天空只留下白色的痕迹。靳华那时候才幡然醒悟,茧是会孵化的,有了翅膀,留也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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