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打浮萍

碧霞宫

殿外乌云密布，厚重的云彩黑压压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整张砸下来，空气中的潮湿让人透不过气来，暴风雨前的黑暗或许比风雨更使人望而生畏。

柳如霜半倚在榻上，阖着眼闭目养神，一双丹凤眼给整张脸添了几分贵气，她抬起白皙的手，用如葱的般手指轻轻揉着太阳穴，一副养尊处优的姿态。

反观不远处，萧辰安低着头，一言不发地等待着暴风雨的降临。

“翠喜，听侍卫说，太子昨夜何时回的东宫？”柳如霜嘴唇轻启。

翠喜无奈地看了一眼萧辰安，低头回答柳如霜：“回娘娘，到后半夜了。”

“哦，后半夜了……”柳如霜的语气听不出波澜，只依稀听到几个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

“何时不见的？”柳如霜依旧是闭着眼问道。

“晚膳前就不见人影了。”翠喜低声说。

柳如霜终于睁开了眼睛，如同两汪死水，深不见底，似乎下一秒就要将人吞噬，殷红的胭脂水粉将一双本就不显得温婉的丹凤眼衬得越发狠厉。

柳如霜从榻上起身，萧辰安攥紧了双拳，他知道，如雷般震耳欲聋的怒吼将要来临了。

天空中的巨雷如约而至，碧霞宫中仍是一片寂静，萧辰安绷着的弦已经快要断裂，而柳如霜却一点儿都不急着进行下一步动作。

柳如霜轻轻开口：“安儿这般怕母妃作甚？”说完，她露出了一抹深不可测的笑容，让萧辰安不寒而栗。

萧辰安抿着嘴摇了摇头，并未开口。自有记忆起，他便没有主动同柳如霜说过几次话，唯一一次主动分享的快乐也同那时被柳如霜狠狠打碎的果盘一样粉身碎骨。

柳如霜从榻上走了下来：“安儿如此乖巧，母妃甚是欢喜。”说着说着，她已经缓缓走至萧辰安身后，挡住了萧辰安身后的光，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弱小的背影。

“安儿是个好孩子，你从来都很听母妃的话，不是吗？”柳如霜极慢地说着，同时将手伸进袖口。

萧辰安面前微弱的光被彻底遮挡，外头的风越来越大，他只觉得从头顶一直凉到了脚底。

萧辰安缓缓闭上眼，只感到一阵速度极快的风正在靠近自己，耳边的空气快速流动着。

忽然被什么东西狠狠抽了一下，萧辰安整个人便不受控制地跪倒在地上，等他回过神来，后背上已是火辣辣的疼痛。

彼时，天空中一道闪电劈过，同鞭子声重合在一起。

萧辰安不敢回头，他不敢去看柳如霜此时的眼神。

“你真是本宫的好儿子！”柳如霜说着又狠狠挥下一鞭，身前的男孩依旧是无声无息地挨下了这一鞭。

柳如霜气得浑身发抖：“你如今翅膀硬了，你可知那二人的母亲对本宫做过什么？你什么都不懂！你不懂！”碧霞宫内处处回荡着柳如霜声嘶力竭的怒吼，众人皆不为所动，好似早已习惯了。

萧辰安紧紧闭着眼，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渗出。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儿臣是不懂。”

不等柳如霜回答，萧辰安便撑着膝盖吃力地站了起来，转过身用如墨的眼眸看着柳如霜，眼里是望不尽的失望与苦楚：

“儿臣不懂您为何从来不对儿臣笑，儿臣不懂为何其他兄弟在受了委屈之后都能回到母亲的怀抱儿臣却不能，儿臣不懂为何已经百般努力却仍是这般令您生厌。”

柳如霜怔怔地看着面前似乎高了一大截的男孩，抿了抿嘴唇不知该如何回答。

“殿下，别说了，娘娘是有苦衷的！”翠喜在一旁劝道。

“住口！”萧辰安转头冲着翠喜厉声呵斥，稚嫩的声音却将翠喜吓了一个机灵。

萧辰安无奈的笑了笑，继续开口：“您以为，儿臣能当上太子是因天资聪慧吗？

儿臣小时候，是众兄弟中资质最平的一个，既没有六弟的文采斐然，更是远不及二哥武艺精湛，大哥和五弟若不是早早夭折了，定也不亚于儿臣。

父皇也一直喜爱二皇兄，不曾有几分惦念儿臣。”

萧辰安停顿，语气中终于有了情绪，他哽咽道：“可是儿臣为了讨您开心，日日从早学习到晚，才一步步成为父皇器重的儿子。儿臣以为当上了太子，您便会对儿臣好一些……”

柳如霜面对萧辰安的忤逆，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是默默避开他眼神中的黯然，方才紧绷着的手臂放松了下来。

“您若是想做皇太后，便去找个别的儿子，今后让他去做皇帝吧，儿臣对那个位子从来都不感兴趣！”萧辰安最后撂下一句，便一瘸一拐地冒着倾盆大雨出了大殿，留下柳如霜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

“殿下！”翠喜想追出去将萧辰安喊回来。

“别追了，追不回的。”柳如霜有气无力地开口，随即像是被抽去骨头一般瘫软在地。

翠喜赶忙去将柳如霜扶起，柳如霜痴痴地笑着：“本该如此……”眼泪不知不觉已成行流下：“本宫的儿子，早就回不来了……

这傻孩子，当真以为自己能当上太子是因陛下器重……都是傀儡罢了，他是，本宫亦是。”

“殿下若是跑去告诉皇上该如何是好？”翠喜有些无措。

“陛下并不疼他，近日又忙着准备南浔，不会有空理会他的。”柳如霜仍是双眼怔怔地望着前方，无人知晓她在思索何事。

萧辰安在雨中走着，身后绽开鲜红的花朵，雨水将后背砸得生疼，面对柳如霜日复一日的责罚，他本可以选择去找萧瑾穆吐苦水，但他从未选择这么做，今日亦是不会。

苏嬷嬷和李文祥拿着雨伞从后面追来，拉住他孱弱的身体，在雨中一起走着。

雨为万物添上一道雾蒙蒙的花边，正如萧辰安心中的难以散去的迷雾。

何为母爱？他从未体会过，相较于成日大发雷霆的柳如霜，此刻轻轻抚摸他肩头的苏嬷嬷，倒更像是他的母亲。

他的确不知一切是为何，也没有勇气再去追究，只好任自己在这潇潇的秋雨中，似浮萍一般随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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