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有多久,顾宜年的睡眠来自于他的深度昏迷,意识稍有恢复便会被乱七八糟的梦境占据。
梦见高考在即他头脑空空,梦见程楠在手术室里抢救他却束手无策,梦见他的同事在震耳的爆炸声中像个火球在他眼前付之一炬,他被困在驾驶座上,天地在他面前交替出现,最终冰凉的河水灭顶袭来,瞬间将他整个人裹住,像被树胶封住的昆虫,一切便陷入绝寂,他想喊想挣扎,却发现自己的意识早已游离在现世之外,除了感受焦虑和痛苦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有时候他意识清晰,却被恶梦魇罩,内心巨大的恐惧令他在黑暗中哭出声来,身体受到电击似的一阵痉挛,猛地惊醒,他瞪大双眼努力想辨认世界,依旧是一片灰白,混沌无边界,他像个初生的婴儿,带着前世的记忆,凭借自己仅有的听觉和感知,一点点扯出一个线头慢慢寻找源头。
躺在病床上的这些日子,他能动的只有脑子,记忆和身体一样被伤得七零八碎,在遍地的痕迹中,一个事实逐渐清晰,那些所谓的暴徒为什么点名让他去交换人质,没有谈判对峙,直接挟持他进行逃亡,整个过程冷静而有秩序,为了防止他反抗,一颗子弹穿透了他的小腿,当枪口再次指向他的时候,那个蒙面人用眼神和同伴确认了一下,便一枪射向他的胸口。
匪徒手里如果只有一个人质,一般不会轻易加害,那是他们唯一的筹码,除非放弃行动,面对失败来个鱼死网破,而对他这样直接痛下杀手,原因只有一个,他就是他们的目标。这世上想要置他于死地的人,也没几个。
更奇怪的是从他清醒过来,就不曾有同事来看过他,没人问他笔录取证,关于他与匪徒独自相处的一个小时里,那惊心动魄,生死一线的时刻,难道不该被原原本本地记下来作为侦破劫案的依据吗?
围在他身边的只有医生护士和护工,而这间病房其他时间都很安静,没有嘈杂没有呻吟,没有医院特有的味道。
这里所有的人好像都被特别叮嘱过,除了做好本职工作外,并不热心回答他提出的疑问,憋急了他便会发狂,骂人摔东西,拒绝治疗,然而一针镇静剂,他便乖得像个孩子沉沉睡去。
他只有忍耐等待,一点一滴地熬时间,将全部精神和意志用于对抗疼痛和禁锢。
在一轮又一轮的清醒和昏睡交替中,有些答案慢慢浮现。
这里不是医院,是一个拥有医疗救治条件的宽敞套房,这里加上他一共五个人,一个医生,两个护士,一个名叫苏洋的护工。
他在这家“医院”里躺了三个月,全身两处枪伤,胸口一处穿透左肺,造成大面积内出血,切了半个,右腿伤在大腿根上,伤口被河水泡过引起严重的感染和术后败血症,通常的治疗是截肢,后来医生被迫放弃,只得采用保守治疗,效果可想而知,受伤的腿迟迟无法恢复知觉。
还有断了的肋骨,脱落的视网膜,中度脑震荡,这些“小伤”林林总总加起来,顾宜年大小手术做了十几次,每次推出来的时候都被裹成了木乃伊。
有生之年,他从未体验过如此巨大的疼痛和羞耻,那是无边无际令人绝望的痛苦,面对缓慢进展的病情,每时每刻都想结束这一切,可是他苍白的脸上总是一副坚毅的表情,牙齿咬磨的声音清晰而有力,听得人心头发颤,每当这时,身旁的护工就会握紧他的手,一边摩萨一边轻轻吹气,两人个都忍着不发一语,顾宜年忽略了在巨痛下自己惊人的握力,直到有一次,床边的护栏被他生生掰断,他才想起问护士,为什么今天不见他的护工苏洋,小护士轻描淡写地告诉他,护工的手腕错位,请假了。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喊疼?”顾宜年有些内疚,伸手寻找到苏洋的手,确认他的手腕是否已经恢复。
“农村孩子哪有那么娇气,我小时候跟着家人下地,一个人一天能收一亩地,那时候我才十岁,镰刀又大又重拿不稳,正好掉在大脚指上,半个指甲盖都被削没了,我都没喊疼,后来血流得太吓人,我爸才送我去了卫生所……”
苏洋打着哈哈,故作轻松,“我皮实着呢,打不死的小强一样,你看才一天的时间就消肿了,也不疼了。”他拽起袖子,将小臂向前伸了伸,又停在半途,语气尴尬地说:“对不起,顾先生,我忘了您看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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