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诚则灵

巴黎深秋的风轻拂随意散开的发丝，Kara一边拢紧风衣，一边漫不经心地用自己涂过黑色指甲油的手指把果干撒给鸽子吃。

广场上的灰鸽扑腾着翅膀，纷纷低头啄食，甚至还有几只不怕生的飞到Kara宝蓝色高跟鞋边埋头苦干，要是在前几天，Kara还会略带嫌弃地把脚挪开，但她现在连表达嫌恶的闲心都没有。

她望着广场上匆匆往来的人，一遍一遍回忆昨天上午自己走进Kevin办公室前的模样。

她习惯性地化着得体的妆容，黑色长发间金色流苏耳饰闪烁光芒，身上散发淡淡香味，用的是公司品牌的经典香水，与平时也没什么区别，只是手中多了一份文件夹，这几年流行电子办公的趋势，为了节约成本，只有比较紧急和优先极较重的文件才会被打印出来，交由公司高层手上。

Kara穿过普通员工的工位，推开玻璃门，Kevin正好在喝助理送来的热美式。

他抬眼看向Kara，Kara注意到自家老板与昨日相比，脸上又多出一颗痘痘。

不难想象昨晚老板又熬了个大夜。

Kevin的办公桌上资料很多，按照轻重缓急的程度进行分门别类，办公设备用的也是高配置的苹果电脑，尽显精英特质。

与Kara放满艺术装饰品的办公室不同，Kevin虽偏爱英式美学，但整个办公室都按照最常规的现代风格布置，但沙发、书架、桌椅皆价格不菲。

唯二能体现Kevin私人喜好的，一是他几乎天天使用、从英国哈罗德商场购置的印有红色浆果的白瓷茶具，二是一株被他放在窗台上精心养护的含羞草。

在Kara与Kevin对话的时候，那株含羞草正在阳光的沐浴下，在印有彩色鹅印石凸纹的白色小花盆中舒展着枝叶。

抛开Kevin的文化背景，Kevin其实是明显的中式古典长相，骨相立体，鼻子上有一个小小的驼峰——但Kevin脸上最厉害的还是那双眼睛。

锐利的眼神堪比X光，能够穿透他人的身体，看透对方的灵魂，拿捏猎物的弱点。

想要在白人歧视严重的大环境里进速建立起—番事业，Kara正需要这一双眼。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Kara手上这份文件，为什么是老板助理发过来的。

还没等Kara来得及为自己开脱，Kevin已经把自己酝酿了一夜的心里话摆在台面上:“Kara，你不是不知道现在国内互联网经济的势头有多猛。”

自家老板都已经说到这种程度，Kara不会没听懂。

“但Kevin，国内市场经济体系还并不稳定，也不成熟，太早让我们的品牌进入国人视野，未必能带来多少受益。”

比起所谓的“国内市场不稳定”，Kara还有一个理由没有说出口。

Kevin与在内地土生土长的自己完全不同——Kevin是香港人，接受的是标准的英文教育，先后在新加坡、法国读商科，对内地感情不多。

她不能排除Kevin用英国殖民者对待殖民地的方式对待中国大陆市场的可能性。

“所以我们要借力，”Kevin快速喝完早晨咖啡，对着电脑处理例行公事，Kara明白老板心意已决，自己再多说什么都无用，“Sipolr是这两年国内极具代表性的网红首饰品牌，势头很猛，而且年轻。”

“它家老总已经多次在公众场合表示了想要进入海外市场的野心，只是一直苦于找不到可以合作的品牌。”

“昨晚Maggie给我打了通电话，五天前S家的CBO（首席品牌官）已经到巴黎并在巴黎当地各家香氛品牌线下门店进行探店考察，不知道要呆多少天。”

“这个消息非常隐蔽，你把手头上能交给助理解决的事都给助理，想办法联系他本人，谈妥合作这件事。”

在Kevin讲完话、习惯性解开西服纽扣深吸一口气的间隙，Kara已想好行动方案。

“好的Kevin，我现在就去做。不过有一个事情我要提醒你——既然你要做大陆市场的生意，就要遵守大陆市场的规矩。在政治立场这一块，你绝对不能犯错，大陆市场也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如果你并不清楚其中应该把握的分寸，那就直接问我。”

Kevin抬头，Kara作为自己好友和共事多年的同事，像现在这样态度如此强硬的样子并不多见。

尽管在最早认识Kara的时候，他就知道要对这位在广东90年代改革开放热潮中长大的同学有所敬畏。

“好。”Kevin果断答应。

Akeda这个员工组成以世界各地的华人为主的公司也如Kara与Kevin的关系一样，以微妙的平衡状态运行着。

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感性与理性、中国本土文化与国际文化、激进与审慎，在两人的相互制衡中得以共存。

Kara见老板没有布置其他任务的打算，离开办公室。

走出公司，Kara掏出外套口袋里的手机，给Kevin的助理Maggie打电话:“Maggie，我想问下……”

Kara走进凯旋门附近的一家Akeda门店时，店内员工还在清扫地面，离日常开店的时间还差半个小时。

她与店长打完招呼后就直奔主题。

“那个客人很特别，”店长指着店门努力回忆，“虽然来的客人里很多都是男性，但他看上去不像是来买香水的人，更像是来这里参观的。店员想给他介绍商品，他直接拒绝。逛店全程他没有摘下墨镜，但眼窝深邃，看得出来是个很帅的东方面孔。”

店长讲到这里，Kara会意，两人相视而笑。

没有哪一个女人会不渴望容貌英俊的男人带来的快乐滋养，哪怕她已婚已育。

“那人也是中国人，”与那位客人近距离接触过的店员Eily向Kara陈述细节，“他进店的时候正在打电话，用的是普通话。他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羽毛球拍袋，所以不方便试香。我想帮助他，但他拒绝了。他穿着一件藏蓝色T恤，外面套着一件黑色夹克，身上有一股沐浴露的香味，头发还有点湿，可能他只是刚从体育馆打完球回来，随便找家店逛逛。”

“他离开店之前，还问了我是不是中国人，我说是。他又问我是不是学艺术的留学生，他有个弟弟也在巴黎留学，”Eily每天来店时嘴上都涂着黑色口红，每只耳朵上穿了好几个耳洞，气质潇洒恣意，“我问他是来巴黎看弟弟的吗，他说是，顺便来度个假。你知道吗Kara姐，他一开口，就戳中了我——低音炮！超性感的！他讲话慢悠悠的，很像我高中时语文老师吟诗时样子，so charming！他还说很喜欢小动物，问我附近有没有能买干果的店，他想去广场喂鸽子。”

于是从不喜欢接触小动物的Kara只能硬着头皮，穿着几千块的贵价高跟鞋坐在广场长椅上蹲点。

刚刚吹过的几缕风吹乱了她的头发，她只好从包里拿出气垫，打开，将散乱的发丝拨回原来的位置。

镜子里映出蓝天、白云，还有她的样貌。

Kara的长相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而且一看就是小时候学过舞蹈的那种，但她的妆容偏向冷色调，嘴上一如既往涂着她挚爱的冷棕色口红，给人一种生人忽近的感觉。

高级而冷漠，风格自成一派。

Kara 关上气垫。

她实在等得无聊，只好又一次翻开浏览器。

网页里跳出齐穆的相关资料。

这几年Sipolr在国内风头正盛，不管是CEO潘望，还是这位神秘的CBO，都是讲故事玩营销的一把好手。

但Kara很想提醒他们，如果国产品牌打算进入欧洲市场，产品全线无坑是基础，市场的考验也更加严酷，绝不是靠几句“支持国货”就能在这里扎稳脚跟的。

就连老牌的国产，都尚难做到吃准海外市场。

不过首饰品牌又相对容易混出头。

为确保自己能够认对人，Kara点开齐穆的照片并放大。

齐穆是上海人，但Kara一看就知道这是典型的北方男人的长相。

照片里的男人眼神直视前方，下巴微微抬起，姿态冷冽又倨傲。

这张脸让Kara莫名地感到不自在。

她把手伸进纸袋，继续粗暴地把干果撒向地面。

“喂鸽子不是这么喂的，”一个低沉的男声从身后传来，“你应该抓一把在手心，让鸽子飞到你手边吃。”

Kara还来不及反应过来对方是个中国人，就听到一声清脆的、硬币落在广场地面上的声音。

一枚铜币滚到她宝蓝色高跟鞋边。

富有喜感的是，铜币上印着一个财神头像。

说句大实话，她也想拥有一个同款，正好带带自己最近的财运。

Kara低下身想帮忙捡，却碰到了另一只手。

在被她碰到的那瞬间，那只手也停下捡铜币的动作。

她莫名生出一种奇怪的直觉，便瞥了一眼。

黑色夹克……

她猛地抬起头。

对方也刚好抬头。

眼前的男人明显是个东方面孔，他戴着一副方框墨镜，看不清神情，眼窝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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