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银灰色黏湿的蛛丝,织成一片轻柔的网,网住了整个春的世界。天,暗沉沉的,像古老的住宅里缠满了蛛丝网的屋顶。那堆在天上的灰白色的云片,就像屋顶上剥落的白粉。
古道,西风。
马车在轻柔绵绵的微风细雨中疾驰。
不知何时,雨渐渐的大了。磅礴大雨,无情的叩打在阴暗的泥土上,溅起一朵朵水花。
远处,有座破庙,在迷蒙的风雨中隐约可见。
“四爷,有座庙,我们可暂时避雨。”
“好。”
残败的破庙,在风雨中飘摇。令人窒息的味道,抵不过柱子上的一张海捕文书。
一个大大的“榜”字边上,有两个画像,一男一女。下面简曰:方羽,男,松州县署知县,金语嫣,女,知县夫人。偷盗抢劫,杀人放火,十恶不赦。悬赏一千贯捉拿要犯。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有了这张海捕文书,日后如何行走,成了一个大问题。
何老六瞅着画像,摇摇头:“看来,松州府衙内的人还是感恩四爷的好。这画像,不是怎么像。”
“定然是对四爷感恩戴德,所以他们胡诌乱语一番,所以画师也就只能这样了。”
虽然画的有些离谱,但是语嫣的眉宇之间,还是有那么几分相像。
“前几日,我在裁缝那改了几件衣裳,我去拿来,正好换一换。免得被人认出。”
语嫣就在马车上换了。她身着一袭白色繁花抹胸外披一件白色纱衣那若如雪的肌肤透亮三千发丝散落在肩膀上没有任何多余的发饰,身上缠着黄丝带眼波流转之间光华显尽,施以粉色的胭脂让皮肤显得白里透红,唇上抹上浅红色的唇红,整张脸显得特别漂亮。
方羽穿着墨色的缎子衣袍。袍内露出银色镂空木槿花的镶边。腰系玉带手持象牙的折扇。活脱脱的像一位艳丽贵公子的非凡身影。
何老六百般推诿,最后也只得服从。他换上了一件雪白的直襟长袍,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乌发用一根银丝带随意绑着,没有束冠也没有插簪,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和那银丝带交织在一起飞舞着,显得颇为轻盈。
“老六,换上了这身行头,犹如神仙下凡啊。”
何老六挠挠头皮,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四爷又取笑我了。”
“老六,这榜文你也看见了,知道为什么吗?”
何老六摇摇头。
“夫人喜欢剑。昨日从街上看见一个男子在卖剑,于是,花了十两黄金买了下来。谁知道,这是一把七星龙渊剑,是李渊随身佩戴的宝剑。故而被人揭发。”
“这关夫人何事?我们退还就是了。”
“退还给谁?卖剑之人早已不知所踪。况且,恶人已经先告状,现在,百口也莫辨。”顿了顿,方羽道,“老六,你若心生胆怯,我们不为难你,现在回头,你还来得及。”
“四爷说哪里话。家中已剩我一人,四爷帮我报了仇,就是我的大恩人。四爷收留我,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今生今世,无以为报,愿服侍四爷,鞍前马后,尽心尽责。”
“此去路途艰险,你可想清楚了?”
“如若不是四爷,我何老六此刻还不知在哪里。四爷,我今生今世,跟定你了。”
语嫣袅袅娜娜的走了过来,轻盈的姿态让人着迷。她手捧古筝,莞尔一笑:“两位爷安好,容小女子为两位弹奏一曲如何?”
何老六大吃一惊:“这……夫人使不得,折煞小的了。”
“老六,取些干粮水来,我们边吃边欣赏。”
宛转悠扬的琴声渐起,望着远处朦胧的景色,方羽一声长叹,轻轻的吟哦着。
是谁,在千年大唐里轻舞飞扬?是谁?在凝眸处最无胭脂泪裳?是谁,在风花雪月中诉说忧伤?一袭浅香不知打搅了谁的梦中记忆?烟雨迷蒙,又上演着哪一幕离合悲欢?兀自徜徉在唐朝似画如诗的烟雨中。
语嫣踩着他的语调,接着缓缓道来:
是谁,在朦胧的烟雨里,斑驳了诗意,焚一炉思绪,暖三尺深寒?又是谁,跟随着浮云浪迹,沧海觅尽,万世飘零,续写传奇?
两人含情脉脉,相视一笑。
雨过天晴,三人亦休整完毕,重新上路。看看天色渐晚,前方驿站尚有一段路程,必须快马加鞭了。
天空像一块洗净了的蓝黑色的粗布星星仿佛是撒在这块粗布上闪光的碎金。星空灿烂的树下,微风浮起,蛐蛐鸣叫。
渐渐地,暮色像一张灰色的大网悄悄地撒落下来笼罩了整个大地。
夜色越来越浓了,村落、树林、坑洼、远处的山峦,好象一下子全都掉进了神秘的沉寂里。
何老六驾着马车,突然问道:“四爷,这条路甚是熟悉,万一遇到熟人,我该如何作答?”
方羽不答反问:“你认为呢?”
何老六想了想,道:“我就说松州县署被查封,我便投奔了少主人。”
“老六,你可曾读过书?”
“读过,我还是秀才呢。只是后来家道中落,便无心再读了。”
“如此甚好。倘若有人问起,你就说是我们的管家。”
“四爷……”
“既然是管家,就该拿出点管家的样子来。我们不怕使银子,但银子也要用在适当的地方。如何使用,这便是你的责任。钱财不多,一共黄金三百八十两,银子一百六十两,我们分成三份,一人一份。”方羽说着,将钱财从中取出一份,放入老六的包袱内。
“四爷,这如何使得?”何老六连忙拒绝。
“既然是管家,身边岂能没有钱财?”语嫣道,“你就收下吧,见着熟人,不用低声下气。”
“夫人说的没错。我们的面子,就在你手里。你若在人前卑微,四爷我情何以堪?”
“多谢四爷和夫人信任。”何老六感动的无以复加。
“我也不再称呼你为老六,便叫你老何,这样来的更亲切一些。”
“听四爷的。”
其实,方羽这样的做法还有另一个含义。这个何老六,表面上看还可以,实际上如何却还不得知。说句心里话,他愿意冒这么大的风险跟着自己,说不准还有什么企图呢?
语嫣笑笑,那就考验考验他吧。
行驶了许久,君来客栈终于到了。一声马蹄,一声长嘶,客栈小二脸上堆着笑容出来迎接。
小二一见,原本堆着笑容的脸上立刻阴沉了下来,冲着何老六一个劲的摆手:“又是你这个倒霉鬼,没酒没肉没住宿,别家看去。”
何老六尴尬的笑笑,搓着手,道:“小二,今日非同往日。”
“今日如何,往日又如何?”小二看了一眼,嘲讽道,“瞧你穿的倒是有模有样的,这衣服指不定从哪里偷窃来的吧?”
方羽正待发怒,却被语嫣及时拉住:“相公,此时就让管家老何去处理,他是我们的管家,能应付得过来。”
语嫣的这句话被何老六听得真真切切,心中很是感动。难得四爷和夫人如此信任于我,万不可给他们丢了颜面。
这么想着,他从马车上跳了下来,从包袱里取出一锭银子随手扔了过去。
“小二,休要门缝里看人。”何老六挺起胸脯,一摇一摆的走过来,道,“伺候好马匹,若是饿瘦了些,定要你好看!”
“哟!你发财啦?”小二揉揉眼睛,妈呀,果然是白花花的银子,“你不是在松州县署做马夫吗?怎么,衙门没把你一块抓进去啊?”
“哼,衙门里的事与我何干?我早就出来了,投奔了我的新东家。”何老六道,“好酒好菜快些准备,另外准备两间上等房,我们要休息。”
“老六,你这运道倒是不错嘛。”
何老六不答话,掀开帘子,恭敬的道:“四爷,夫人,可以下马了。”
方羽一个纵身,从马车上跳了下来,手中扇子微摇,俨然就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公子。
何老六扶着语嫣,只见她缓缓的下了马车,仪态轻盈优美,恍若月宫中的嫦娥下凡。
“四爷,天色已晚,不如今晚在此住宿,明早再走不迟。”
方羽点点头:“老何,尽管去安排。”
语嫣微微一笑:“你是管家,这些事,你做主便是。”
管家?小二一愣。看这两位的穿着打扮,定然是富家公子和千金小姐。这何老六居然是他们的管家?!
“老六,日子过得不错啊,真成了管家了?”
何老六哼了一声,道:“快些去,休要耽误。否则,要你好看。”
“是是是,三位里面请。”小二不敢怠慢。
进得客栈内,刚坐下来,语嫣便看见了柜台上张贴着一张海捕文书,内容与破庙中所见完全一致。
语嫣立刻低下头,小二一边擦着桌子,一边用异样的眼神打量着她,心中狐疑,却并不言语。
何老六恼怒的一拍桌子:“为何盯着我家夫人,你这厮竟然如此不礼貌!快些饭菜上来!”
“是是是。”小二一边应承着,一边暗示何老六。
何老六起身走过来,道:“难不成给的钱不够么?”
“老六,你我相识一场,有句话必须告诉你。”
“讲!”
小二小声道:“我看你的东家与榜文上的这个女子有些相像,莫不是松州县署夫人?你可要当心些,莫要将性命搭进去了。”
“什么相像,一派胡言!”何老六哈哈一笑,“这位公子住在长安,做着丝绸生意。那位女子是他的夫人,这次来松州是探望一位故人。你说的松州县署夫人,与我家夫人风马牛不相及。”
“你是怎么当上人家的管家的?说来听听,我也好好学习一番,说不准也能有这般好运气。”
何老六微微一笑,道出了实情。原来,那天报了仇之后,知县让他做马夫,他起先答应了,后来想了想,觉得不妥。要是新上任的知县也如同前任一样,岂不是连累了自己?
当下,他立刻辞去了知县的好意,出门之时,恰巧见到四爷前来问路,于是就这般认识了。四爷见他手脚勤快、做事本分,就让他做了下人。而自己度过几年书,识得几个字,办事又利索,就让自己当了管家。
小二听了,眼里充满了羡慕和嫉妒:“你真是走了运,什么时候我也有这般运气,那就好了。”
何老六拍拍他的肩膀,道:“我把经验传授给你,切不可说与他人。做事勤快些、本分些,不该打听的不打听,不该说的不说,不该问的别问,你就会有这样的运气的。”
“受教了。多谢!”
何老六坐下后,见小二还没来,低声的将刚才的话说给了方羽和语嫣听。其实,他俩早就偷听到了,却当作不知道一般,连连点头。
看来,这个何老六还可以。但是能否当做可信任之人,还需时日。
疲倦的月亮躲进了云层休息,只留下几颗星星像是在放哨。大地已经沉睡,除了微风轻轻地吹着,除了偶然一两声狗的吠叫,冷落的小道寂静无声。
后半夜时分,客栈又来了一批人马,身着官服,胸前有一个大大的“捕”字。
捕头将海捕文书在小儿面前一晃,厉声问道:“小二,是否见过这两人?”
小二瞅了半天,抖抖索索的不言语。捕头是见过世面的人,一见如此,便已心知肚明。
他威胁着:“不说,便把你抓了去!”一般说来,这等小人三言两语便可让他招供。
小二一听,果然吓得魂不附体,这要是被抓进大牢,那就等同于死了。他连忙一个劲的摆手摇头:“不不不,我没、没见过,没见过。”
捕头加大了威胁的力度:“当真没见过?若敢骗人,我立刻抓你回衙门!”
“真、真没见过……”
捕头又问:“有没有跟画上的人长得比较相近的?”
“相近的……”小二踌躇着,犹豫着,哆哆嗦嗦的道,“倒是有一位女子,跟这画上的倒是有那么几分相像……”
“人在何处?”
“她不是画中的疑犯,她是……”
捕头大为不悦,怒道:“问你人在何处!?”
“在、在楼上最东面……”小二颤抖的一指方向。
捕头挥了挥手:“你们几个,跟我上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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