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回答陆映泉的话,就连向来聪慧的云瑶,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果。
难道不是经过甄选,就能留在内宫了吗?难道不是跟随其他人一起,让内务府重新安排差事吗?
为什么还会被遣回掖庭宫?
这边云瑶和陆映泉领了圣旨,还没闹明白的时候,那边儿原先跟她们一起的宫女们,便都已经接二连三地出了耳房,在公公的带领下,朝着内务府去了。
原本围在陆映泉身边套近乎,甚至巴结着她的宫女们,此刻脸上表情各异,有嘲笑,有讽刺,也有的甚至松了口气,可就是没有惋惜和遗憾。
仿佛云瑶和陆映泉不能留在内宫,对她们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这前后的态度对比鲜明,让陆映泉心中产生了极大的不平衡,却又碍于懿旨在,不好跟这些人计较什么。
“云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陆映泉死死地抓着云瑶,急切的问着,眼神中充满了期盼。
那模样,就好像沉溺在水中的人,好不容易抓到一根稻草,原本以为可以救命,却眼睁睁地看着稻草承受不住身体的重量,慢慢沉下去一样。
帝后大婚就是这根救命稻草,浮上来了,便能进入内宫,浮不上来,便只能继续沉溺。
“我也不知道。”云瑶任由陆映泉将自己抓着,尖尖儿的指甲陷进她的掌心里,掐的一阵生疼。
“两位姑娘,锦绣姑姑吩咐让奴才送两位姑娘回掖庭宫。”就在云瑶话音落下的瞬间,一位小公公走过来,对两人说着。
陆映泉心中愤懑,还想再问什么,却被云瑶阻止。
“劳烦公公了,我们这就走吧。”云瑶对那位小公公说着,恭敬有礼,显得很是平静,并没有因为太后娘娘这样的决定,有任何不满。
这一路上,陆映泉好几次都想挣脱云瑶的手,转身去找太后娘娘理论,想要求个说法,可她越是想挣脱,云瑶抓的就越紧。
一直到进了掖庭宫的宫门,看着那小太监离开,陆映泉才一把甩开云瑶,怒气冲冲地说道:
“你拦着我干什么?当初甄选的时候就说可以留在内宫,凭什么她们那些人可以留下,而我们两个表现最好,却偏偏让我们回来,做个劳什子三等宫女?”
“我不知道太后娘娘为什么下旨把我们遣回来,可我知道,若不阻止你,任由你冲动地去找太后娘娘理论,只怕你连掖庭宫都回不了。”云瑶也有些生气了,这般说着,也不再理会陆映泉,转身就朝着掖庭宫里面走。
陆映泉思考着云瑶话里的意思,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匆匆的追了上去。
“云瑶——你等等我啊——”
“你不是要去找太后娘娘理论吗?还回来做什么?”云瑶反问着。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这宫里,和昔日的陆府不一样,不是我找爹娘理论几句,他们就会依着我……太后娘娘是这个宫里至高无上的存在,是容不下任何忤逆的……”陆映泉低着头,说出这些话,神情显得很是沮丧。
“你能想明白就好。”云瑶听了陆映泉的话,终于松了口气,“在这宫里生存,要学的第一件事,就是接受。因为面对等级比你高的人,她们有成千上万种方法,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让你死无葬身之地,更何况,那是太后娘娘。”
“我们走吧,去找月荷姑姑。”陆映泉点点头,说道,“现在的结果,比一开始要好太多,至少我们不用被困在朗月阁里面。就算是三等宫女,年龄到了,也还有出宫的希望。”
“这么想就对了。”云瑶看着已经平静下来的陆映泉,笑着说道。
两个十五岁的女孩子,拉着手,朝着掖庭宫的深处而去,不管前路到底有多少险阻,可是她们的手却牵的那么用力,好像不管任何困难,都不能将她们分开。
可是陆映泉却不知道,云瑶的心里始终藏了心事,这份心事在香琴死的那天,就已经深埋在心底,挥之不去。
她能感觉到,不管是留在内宫,还是重返掖庭,都不是她们能选择的。因为那个深宫里至高无上的太后娘娘,正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她们……不过是这盘棋上的棋子而已。
云瑶现在还猜不透太后娘娘到底要做什么,可是她知道,事情不会就这么完了。
毕竟,若非锦绣姑姑的授意,香琴不会那么快就死了,而锦绣姑姑,正是太后娘娘的心腹。
深宫沉浮,向来身不由己。
皇帝已经大婚,还是顺着太后娘娘的意思,娶了宁远公主秦臻儿之女,巩固了秦氏家族的地位,太后娘娘也终于了却了一桩心事。
宫里的热闹依旧在继续,群臣觥筹交错,贺帝后大婚,有的人面无表情,也有的人满脸喜色,表面看来,整个宁宫一片安稳祥和。
建章宫里,太后娘娘在锦绣的伺候下,卸下头上的朱钗,换下华丽繁复的衣裙,只着常服,手中抱着个小暖炉,闭目养神。
锦绣站在太后娘娘的身后,给她捏肩膀,松动筋骨。
沾了帝后大婚的光,建章宫里的太监宫女都被特赦出去看热闹了,整个宫里就剩太后娘娘和锦绣两个人,还有大门口守着的两个小宫女。
“娘娘,小手炉的炭火快没了,奴婢给您换上吧。”
锦绣给太后娘娘捏了一会儿肩膀后,便躬身说着,然后从太后的手中接过小手炉,将里面快要熄灭的碳灰都倒出来,换上新烧好的炭,等炉子热了之后,才又递到太后娘娘的手中。
“这么多年了,还是你最贴心,知道哀家什么时候需要什么。”太后娘娘颇有些感叹地说着。
“奴婢也有不贴心的时候,娘娘心里想什么,奴婢是越来越弄不懂了。”锦绣笑着接话。
她陪在太后身边几十年,和秦太后的关系是主仆似姐妹,偶尔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倒也无妨。
“哀家知道你不明白,就是这份不明白,才让哀家放心让你跟在身边这么些年。”太后笑道,“这宫里呀,最不缺的就是机会,有的人明白了,就能成为主子,有的人不明白,便只能成为奴婢。”
“能有娘娘这样的主子,是奴婢的福气,奴婢也愿意一辈子伺候娘娘。”锦绣谦恭地拍着马屁。
“你是不是很奇怪,为什么哀家要下那么一道旨意,让云瑶和陆映泉重新回到掖庭宫?”太后并不理会锦绣的奉承,挑眉问道。
“娘娘英明。”锦绣并不隐瞒自己的不解。
“驭人之术,攻心为上。找一些能为哀家办事的人很容易,或以重利诱之,或以美色迷之,可唯有这攻心之策,才是上上之选。”太后解释道,“云瑶和陆映泉这两个丫头,从朗月阁到储秀宫,再到帝后的成婚大典,一路走来太过顺风顺水,那些刁难和陷害,还不足哀家当年经历的十之一二,在如此顺境中,哀家的器重只是锦上添花。”
“奴婢明白了,谢太后娘娘教导。”锦绣听了太后的话,豁然开朗。
太后说的不错,云瑶她们这一路上太过顺利,就算太后娘娘此刻重用她们,也无法达到预期的效果,只有这两个人被逼上绝境,无路可退的时候,太后娘娘再出手,那才是上上之策。
到时候,对云瑶和陆映泉来说,太后娘娘的行为便不再是锦上添花,而是雪中送炭,必定让那两个丫头感恩戴德,甚至心甘情愿为太后办事;而对于太后来说,收获了两个忠心耿耿的丫头,又何乐而不为呢?
“所以锦绣,当年那些伺候在哀家身边的人,一个个都暴毙了,而你还好好地活着,活在哀家身边,你可知道为什么?”太后忽然转移了话题,问着。
“奴婢不知。”锦绣应着。
“因为你这一辈子,都无法成为主子。当年的你虽聪明,可你的心眼儿太过实诚,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就连现在也是一样。”太后笑道,“所以哀家对你很放心,知道你不会利用一切机会,爬上先帝的床,来跟哀家争宠……”
“太后娘娘高瞻远瞩,深谙用人之术,奴婢又怎么会是娘娘的对手?”锦绣笑道,“不过话说回来,云瑶和陆映泉这两个丫头,若是因此而死在掖庭宫里,岂不是娘娘的损失?”
“那就派人盯着,这么好的两根苗子,就这么死了,倒有些可惜……”太后淡淡的说着,仿佛别人的生死在她的眼中,不过是吃饭喝水一样平常。
“是,奴婢会关照下去的。”锦绣应承下来。
“哀家累了,想睡会儿,你先下去吧,得了空去看看那些喝酒的群臣,探探虚实,看看他们对皇上娶了雅儿是个什么态度。”太后说完这话,便闭上眼睛,不再言语。
锦绣冲着太后躬身行礼,然后轻手轻脚地退了开去,在出门的时候,还为太后娘娘关上了房门,免得外面的人打扰到她休息。
而回到掖庭宫的云瑶和陆映泉还不知道,她们的命运从离开朗月阁的那天起,就被改写,心中向往自由的那点期待,也在重返掖庭的途中逐渐被深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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