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幸存者偏差了。
对于一切已经发生的事实来说,困难再大,看起来再残酷,那也都已经是过去式了,只要现在的结果还能让人满意,那一切历史的伤痛,不过就是勇士身上,留下来的伤疤一样,每一个都可以作为故事和历史来自豪地诉说。
但如果把同样这些经历过的事情,再次摆到一个勇士面前,让他再同样经历一次……
这个世界上恐怕很少有人能够承受的住。
苦难如果说存在什么意义的话,那最大的意义就是它背后成功的可能。而那些不成功的呢?
勇士身上的伤疤是荣耀,死人身上的伤疤……只能被叫做历史的教训。
随便找一个原始文明来,给他们这个文明看地球几千年来的文明史:
告诉他们,要勇敢的坚持下去,要勇敢的开始学习农业,建立国家,开始尝试把人变成奴隶,开始尝试反抗奴役,开始创立信仰,开创宗教,开始战争,无休无止的战争……
告诉他们,每个人都需要终日劳作,最后死于饥荒和战火,只有最幸运的那部分人才能再这血与火之中得到传承……
告诉他们,以后会变得智慧,会开始理解这个世界,尝试观察大地和星空,尝试冶炼钢铁,制造机器用于生产、自卫和杀戮……
告诉他们,开始尝试思考,提出一个又一个的理想,看着他们一次又一次的破灭……
告诉他们,在如此折腾数千年之后,如果这个可怜的文明还没有在这如此漫长的折腾中,因为各种可能而遭受毁灭的厄运,那他们将有可能掌握某种更高层次的生活水平,他们可以像相像中的神明一样控制世界的万物,理解这个世界并且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改造。
“即使是再有自信的民族,听到这样曲折的文明进步历程,也会在内心深处感觉到害怕的,”叶夫根尼总结道,“这些飞人为什么想要彻底抛弃所有已经学习到的技术?回到这种愚昧的生活状态中去?很简单,就是因为他们对自己的未来感觉到担心和害怕……”
“我们把现在地球的生活方式,和多少次世界大战的代价拿到中世纪去,也会把那个时代的人吓出精神疾病的。别说是几千年的跨越了,在我10岁的时候,要是有人告诉我未来需要我亲手引爆一颗核弹,我可能都会吓得不敢吃饭长大。”
“对于弱者来说,无知既是最大的弱点,也是最大的财富,”叶夫根尼补充道,“但我们现在,却恰恰告诉他们不能再无知下去。”
“这些人肯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会决定全部改造自己的记忆,生活到这样一种环境中来,而我们的出现,又把他们拉回去了。”
“如果告诉他们这次危机的原因,以及规避的方法,这就等于他们这1400多年的升天境历史完全就是浪费时间。转了一整圈,他们回到了起点——可能还是一个更差的起点。”
“恕我直言,这种被改造的文明本身的生存方式就是脆弱的,就好像现代人的生活方式一样——越是复杂的东西,就越是容易被破坏。”
“就算这些飞船他们不会再破坏,那其他方面呢?现在我们知道,这个星球中存在着无线供电的磁场,存在高能的激光工具——只要他们把这激光对准包裹整个星球的那层外壳物质——也许他们以后真的会这么做,他们不是一直羡慕宇宙外面的世界吗?他们还把那里叫做化虚境……”
“万一他们哪天真的抽这种风了,整个星球就会像一个被戳破的气球一样,让整个生态都在第一时间崩溃。要知道,这个星球可是没有重力源的,就好像空中漂浮的肥皂泡。”
“说实话,这种星球本身能够存在1400多年……算上以前的历史,可能更长,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叶夫根尼的说法总结起来就是一句话——这些飞人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一种奇迹了。至于他们下次会怎么折腾怎么死,只有天知道。
同样的论调沈长文也说过,他的观点更偏激:“一个文明的走向随机的因素太多了。别说他们仅仅只有地球人的水平——地球文明自己什么鸟样,大家自己心里都知道。”
“要我来说,地球才是最需要被拯救的文明,它看起来丝毫不比这飞人文明更保险。整个地球的核武器存量,足够把地球文明自己杀死十几次,整个地球现在的所谓和平,本质不过是建立在核威慑达到的某种平衡。”
“天知道会不会什么时候出来个疯子,然后所有人类就突然回归石器时代了。让他们来考虑飞人文明的未来,这就好比让一个瞎子来制作地图指引一个瘸子走路……”
如果是几天前,面对团队里的两位资深专家,在搜救队不在场的情况下,吴小清是肯定不会插嘴说话的。因为这种话题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掌控能力,就算真让他说,他也未必能憋出什么东西来。
但是现在,吴小清显然从饶鑫的那些材料中,已经得到了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和看法,这些看法成不成熟这很难说——因为这完全是一个未知的领域,面对这样的问题,不管是沈长文、叶夫根尼、吴小清或者还是许言、王有全,他们说出来的东西可能跟真相和现实完全不沾边,大家不过是靠着各自的经验,形成各自的观点而已。
观点之间有巨大差异这不难理解,关键是,作为任务的执行者,吴小清知道有一个道理是肯定没错的,这也是在上一次任务中,搜救队对他强调过的——不管面对什么样的问题,做出一个决策,认真的贯彻下去,这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而吴小清同样知道,整个任务中,最主要的执行者,其实就是吴小清自己,其他人的角色其实都是在配合他,给他打下手。
这一点是搜救队决定的——吴小清到现在也不能想明白其中的缘由,但这是一个事实已经可以肯定了。
如果是以前的吴小清,他当然会从善如流的更偏向叶夫根尼他们的想法,因为他们懂得更多,也更专业——他们的意见似乎就会因此而更正确。
这对以前的吴小清来说,在心理上都可以潜意识的卸下一部分担子。但是现在,开窍后的吴小清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世界上很多问题其实并不存在什么正确,往往只存在你愿意去做,和你不愿意去做的事情。
愿意去做的未必对,对的事情,有时候你未必愿意去做。
既然事情最终都要吴小清来做,那吴小清自然希望,他做的事情是自己愿意做的。
如果按照叶夫根尼他们的想法,在解决了能源危机后,其实不需要告诉这些土著任何事情。——因为很有可能告诉了他们反而会坏事。
也别对这里做任何改变——他们不是救世主,也不应该来当救世主。他们任务的定位应该更多是一个急救医生——只有病人遇到情况,他们才会出手。
这样,他们就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道德上的某种困境——因为以他们现在的水平,很难界定进行过多的干涉,到底是在帮这个文明,还是害了他们。
其实,从之前的两次任务中,搜救队表现出来的态度,已经可以大概看出来了。
之前的搜救队,采取的就是这样的方式方法——一个文明遭遇了劫难,他们出手拯救了。但是更多的东西,他们不会留下。
原始人的生存环境依然恶劣,那需要他们自己去克服;伊利斯王国的世界已经是人间地狱,但他们能够给的东西,也仅仅限于迁徙过程中剩下的那些物资……哪怕这两个文明在得到拯救之后,都万分希望他们能够以神祗的名义留下来,一直指导他们……
“但是这个文明不一样。”吴小清此刻正面对着整个岛屿,短发客手中正拿着化虚石和乾阳指,小心翼翼的进行操作。
一道又细又亮的红色光芒,正在空中缓缓移动,在它经过的所在,无论是泥土、岩石还是金属,都被轻轻的割裂成了两个部分,仿佛被细线划过的果冻。
整座岛屿仿佛是一个正在被切开的巨大西瓜,一道明显的裂缝正在从边缘向着中心地带蔓延……
因为升天境很难形成上下的观念,吴小清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有时候就会联想到,这就像是用一把巨大的长剑切割开大地,但隔了几秒却又觉得他们是在撕开天空。
这种空间错位导致的感官时刻变化,给吴小清的言语带上了一丝不自信,但他还是坚持着把它说了出来。
“之前我们的两次任务,所遇到的文明,都可以被定义为正常的文明,遇到的非正常状态。是环境的聚变导致文明面临危机……严格来说它们更多的是一种灾难,我们之前是在救灾。”
“但这一次更多是文明本身的问题,是文明自身的生态出现了偏差——就像人生了病。”
“面对灾难,我们能做的当然是把他们救到灾难不能企及的安全地带,然后让他们自己继续生存。”
“但是面对生病——如果一个人得了某种肿瘤并发症,难道我们仅仅缓解了症状,就认为治疗已经宣告结束了吗?正常的做法,不应该是切除肿瘤,同时告知病人正常的生活方式,让他康复之后远离类似的疾病风险吗?”
“当然,病人本身的疾病很严重,我们没有更好的治疗方法——这可以是一种解释,但不能作为我们就此停止的理由。这意味着我们对解决问题本身没有积极性——但我们以后的工作,肯定是需要这样的积极性的。”
叶夫根尼对吴小清的这段话显然有了好奇心:“吴,那你不妨分享一下,你带有积极性的方案吧。”
吴小清停顿下来,又重新理了理思索了许久的方案,在身后的巨岛开始缓缓分裂出一大块之后,才又说道:“一个文明,其实就是一种生活方式……”
“如果我们拿地球来做对比,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这个文明的生活方式本身是病态的……”
“这种病态不是说他们有多愚昧,愚昧的时期地球上也有过,中世纪人类的愚昧并不会比这个文明更少,一战二战的疯狂,其实比飞人文明更可怕……”
“但在地球上,一种病态生活方式本身,最终一定会产生某种足够恶劣的后果——愚昧让整个中世纪的时期的欧洲停滞不前,疯狂把人类毁灭生命的能力发挥到了极致,以至于我们现在还会后怕……而这种后果本身,就是对病态最好的治疗药物。”
“这就好像如果一个人生病了感觉难受,那他在之后肯定会想尽办法避免生病。”
“但如果一个人生病了却没有丝毫的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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