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似乎没有听到张屠夫的祈祷,他回到家中,每天放心不下,都去军营门口转一转,虽然那军营门口的守卫,看着他的神色,总是有些异样,但是他也不以为意,要是真的遇见个熟人,他非得问问清楚不可,免得这么把人吊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着实难受。
四月二十三,大雾。
距离马寡妇的儿子十天的假期结束,还有三天,这一天,张屠夫吃过早饭,将铺子里的事情,丢给儿子,又晃晃悠悠的出门去了,先到对面茶肆里吃了一杯茶,养足了精神头,他才不慌不忙的朝着城外走去。
城门口的老王,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猫尿灌多了,还是在他婆娘肚皮上耗费的气力太多,看起来有些懒洋洋的,他笑嘻嘻的和他打过个招呼,那老王有气无力的和他说了两句闲话,又回复了那副萎靡的样子。
城外的军营,离这里大约三四里路,以他的腿脚,半个时辰都不要就走到了。不过,等他到的时候,他就发现,今日的情形有些不太寻常。
首先,每天守在辕门前面的两个兵卒,今天不见了踪影,他被这两个兵卒拦了两次,对他们印象实在是深刻,见他们不在,着实有些吃惊。这还不说,前两天他这个时候来到这里,总是听到军营里动静很大,口令声,脚步声,甚至军官呵斥士卒的声音,让人一听就能感觉一种紧张的氛围。而此刻,整个军营笼罩在大雾中,竟然静悄悄的,仿佛那些兵卒们,都在熟睡一样。
他大着胆子,走进了军营。没人,这里没人,那里也没有人,除了一地纷杂的痕迹,这兵营里连个看守的人都没有,空荡荡的,竟然不知道什么时候,这数千的官兵,竟然拔营走了个干干净净。
“这些当兵的真的开走了!”从军营里走了出来的张屠夫,有些失魂落魄,连夜拔营,总会留下看守大营的人吧,这般的情形,看起来总是有几分诡异,张屠夫失望之余,突然想到,待会回城的时候,问问老王,他们都是当兵,没准知道些内情,这笔好买卖算是丢了,也不知道这些兵还会不会回来。
“风字营开走了?”老王也是一脸的诧异,“没有听见什么紧急军情啊?”
他是登州大乱后幸存下来的老卒,对于这方面还是比较敏感的,当下叫来一个年轻士卒,“你帮我看一会,我去城外看一看!”
等到他回来,登州城的大小官员还有百姓们,差不多都可以确定,这一直驻扎在城外的几千兵,真的是开走了,百姓们倒也罢了,但是,那城里的大小官员,心里却是无端多了很多的想法。
很快,知府衙门里就传来了知府老爷的命令,立刻关上城门,城门原来的守城的士兵,也被知府大人派来的团丁家丁们,纷纷换了一茬。而一直在登州城里训练的乡勇团丁们,也一个个拿上了武器,登上了城楼,更有甚者,连守城的火油和擂石也被打开库房,搬了出来。
这一番动静,很快就引起了城中百姓的恐慌,见到官府这样一幅如临大敌的样子,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纷纷猜测起来。流言的产生,很大程度上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产生的的。很快的,以讹传讹,百姓们中间,很快就出现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流言,当然,这流言,基本上主角都是风字营。
其中百姓们最为信服的说法,就是城外的那些当兵的,早有反心,官府这般作为,是为了防备他们。若是有人辩驳,若是有反心,平时那些当兵的进城,可不见有人拦着,要反,等兵丁们进入城里再反,岂不是更靠谱一些?这话一出口,顿时就被众人驳的体无完肤。
“那些兵丁是休假才进城的,若是一个个披甲带刃的,谁会不提防,这也幸亏是咱们山东的兵,若是客军,你看官府放不放人进来?几千人混进城来,亏你想得出!”
还有人有些奇怪,这城外风字营,好像也就三两千的兵,这点兵,欺压一下百姓还行,若是谋反作乱,又顶什么事情了,到时候朝廷的大军一到,一人一口唾沫也将他们淹死了。不过,这些话,这些人是不敢说的,谁也不敢说,这几千兵丁就作不起乱来,当初孔有德不也就是只有几千辽兵,做起乱来,不也眨眼间就拉起来数万人马了吗?眼下的这世道,还真的不乏那些登高一呼的主儿,更别说这些惯于刀兵的人了。
总之,市井间什么传言都有,渐渐的,人心也开始不稳起来,更有那些不甘寂寞,想浑水摸鱼的地痞无赖,也趁机鼓噪起来,煽动众人,眼看着城外情形不明,城里就要乱了起来。
还好,官府对于这种情况,还是有所防备,这些人一冒头,就被一直严阵以待的差人们一个个抖开铁索拿了,有几个牙尖嘴利的,更是被差人们用刀鞘,打得满口的牙齿都掉了。见到官府这般严防,这些无赖们才渐渐消停下来,都是这登州本地的,这些差人们可是都知道他们的根底,若是较真起来,他们在这城中,躲在哪里都没有用,差人们总会找到他们的窝点,将他们抓入大牢中。
市井中如此,在府台衙门,这紧张的气氛,更是要比市井中浓厚了不知道许多。得知城外的异动,这登州知府第一时间就做出了反应,但是做归做,若是论起来心里最没底的,这登州的大小官员中,还真的要数他了。
这风字营的游击镇守登州,对他来说,这些兵丁可有可无,要镇守,也得大军镇守才像个样子,这登州再怎么说,也是朝廷的重地,虽然这两年没有对辽东用兵,朝廷对这里不怎么关注了,但是也算是一个重镇了,若是有乱子,一定是从海上而来的,这三两千本地招募的战兵,对于海上来的那些凶神恶煞,又有什么用。这些兵丁,驻扎在城外,有事情的时候不一定有用,但是骚扰地方,没准就是一把好手了。
他对这城外的三两千兵丁,一直是爹爹不疼、姥姥不爱的态度,对那游击余风,更是要理不理,没有什么好感,一个文人,和那些当兵的粗汉厮混在一起,又能是什么人物了,君子有六艺不错,但是,圣人可没有叫天下的读书人都放下手中的圣贤书,去做那粗鄙不堪的武夫。
而那余风,倒也知趣,除了例行的公事来往,他到城中来上那么几次以外,基本上不是窝在军营里,就是在他灵山的老家,基本上算是个有眼色的低调的武夫,所以,两人关系寻常,但是场面上,彼此都过得去。加上他对于手下的兵丁,约束得甚严,甚少祸害百姓,基本上没有引起什么民怨,知府大人也就勉强了接受了这一只兵马驻扎在城外的事实了。
但是,接受这城外驻扎着一支兵马,其前提是,这是朝廷的军马,是听朝廷号令的。这一无调兵文书,二没有知会地方,调拨民夫粮草,甚至连他这个驻地的父母官都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这不声不响,一整只兵马就这么不见了踪迹,就是这知府胆子再大,也不得不吓出一身冷汗。而今天下乱臣贼子何其之多,谁敢担保这些手里拿着刀枪的无非不会脑子一热,干出胆大包天的事情来,这不出乱子则可,这万一出了乱子,对他,对这整个登州城来说,就是灭顶之灾啊!
“有消息了吗?”他对着来回报消息的家丁问道。第一时间,他就派出去人打听了消息,甚至不吝马力,叫他们骑着马在周围二十里跑上一圈,这个时候,他除了自己的家丁,那是谁都不敢相信了。问这话的时候,他心里还隐隐的在期盼,这不过是那余风发疯,突然之间将自己的兵马拉出去野外操练去了,是自己虚惊一场。
那回报的家丁,一脸疲惫的摇摇头,神色有些虚弱。
“没有,老爷,城外二十里地都没有看到余大人的兵马!”他顿了一下,有些迟疑的说道:“不过,水师的船只一艘也不在,小的问了些人,好像有人看见天亮的时候,是有大军朝着水师那边去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们可能出海了?”知府拈着颌下的几缕长须,疑惑的问道。旋即他又摇摇头:“不可能,水师的船只,能用的不过三两艘,其余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船,这么多人,岂是这点船只可以运走的?”
“再说了,就算能运走,他们去哪里?辽东?天津?他们是我驻守登州的军兵,就是这一私自调拨军马,按照军中的体例,斩了那游击余风都不冤枉!”
在他看来,风字营出海那是无比荒谬的事情,而且,这除了登州,这几千兵马,天下还有地方可去吗?他现在已经从各个渠道确定,这一次风字营的举动,是没有上面的授意,他就不信,这样一只兵马,几千号人,若是有异心,会不打这尽在咫尺的登州的主意,而是一门心思的往海上跑。
然而他的猜测并不正确,因为除了这辽东,天津,其实这些船还是有另外一个选择的,那就是——朝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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