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蹄声“答答”的从小道的那一头传来,从半人长的青草中望去,隐隐可以看见马上骑士那和风字营的青布短衫迥然不同的装束,而骑士头上光溜溜的脑袋的后面,一根根筷子粗细的辫子,随着他们起伏的身形,左右晃动着。
“金钱鼠尾”!躲藏在草丛中的三个人,几乎是同一时刻,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鞑子,是鞑子,只有鞑子才会有这样的装扮。
在他们身后五十来米的小树林里,一个瘦削的斥候,手里牵着几条缰绳,正有些紧张的看着灰蒙蒙的前方,虽然他什么也看不见,但是他知道,只要枪声一响,就是生死立判,到时候,前面的兄弟跑回来,藏在这里的马匹就用的上了。
草丛里的三人紧张的看着前面五六丈的地方,在那里,有他们刚刚匆忙布置上去的一根绊马索,若是天色尚好,这样的绊马索,很容易远远的就被发现,但是,此刻阴暗的天色下,马上的骑士,除非能未卜先知,否则的话,只可能有一个结果,不是马上的骑士摔得筋断骨折,就是疾跑中的马匹被绊折了马腿。
越来越近,多宝觉得自己攥住火铳的手心里汗腻腻的,幸亏这是新装备的三眼火铳,事先已经装填好,又省略了点燃火绳引火发射的步骤,直接扣动扳机撞击火石就可以发射,否则,他真的怀疑自己颤抖的双手,能不能完成装填到开火之间那一套繁复的步骤。
他偷偷的觑了一眼身旁的尹胜,这个平素没有多少正经的头儿,脸上往日那邪邪的笑容,早已被一副全神贯注的神情所替代,或许,他心里也是很紧张,但是,多宝却是看不出来,他只觉得自己只能当小兵,而尹胜能当头儿,那是有道理的,你看,人家那是多么的镇静。
三匹马越来越近,只听得“砰砰”两声轻响,紧接着就是惊天动地的马的嘶鸣,多宝看着那两个在前面的骑士,身手极其矫健的从空中掠过,在马匹即将倒地的那一瞬间,打了一个滚,躲开了马匹的倒压,站在了地上,而后面的哪一个骑士,虽然他的面前已经没有了绊马索,同伴的马匹却是挡住了他的去路,而他又很不幸的没有前面两位那矫健的身手,只听得他闷哼了一声,就连人带马一起栽到了地下。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多宝知道自己应该立刻开火,对着那两个明显有些懵了的鞑子,但是,他的胳膊和身子,在这一刻,好像不属于他自己的了一样,僵直得要死,而他的思绪和身体的反应,更是好像完全脱了节。
“开火!”尹胜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有些飘渺,但是,却是毫不迟疑。平日里的操练,对他的身体形成的条件发射,在这个时候被完美的体现出来,他僵直的双手,有了反应,毫不犹疑的扣下了扳机,然后,他就感觉自己的手里,又被塞进一只火铳,他想都没想,对着前面那两个站立的身影,再次扣动了扳机。
傍晚的树林,一点风都没有,刚才还有几只不知名的蚊虫,在不停地鸹噪着,在前面传来马嘶和枪响声后,这些蚊虫,也一下子安静下来,在林子里,那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已经凝结起来。
瘦削的斥候,翻身上了自己的马,然后狠狠的咽下一口口水,他们的头儿,可是很明确的告诉了他,若是和鞑子对上了,命就不是他们的了,但是在这里遇见鞑子的消息,一定要传回去。他要是听到枪响后,自己人没有叫他,立刻就杀死剩下的马,马上回营。
“彪子,把马牵过来,完事了!”一个声音从草丛中传了过来,是头儿的声音!他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去,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的短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褥湿得可以拧得出水来了。
牵着马走了过去,眼前的情形让他有一点想作呕的感觉,被火铳打死的人,他不是没有见过,但是,被火铳打得几乎成了一团肉酱的,他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多宝正蹲在路边,大口大口的干呕着,不过,显然在他过来之前,他就已经将中午吃的那点存货,吐得干干净净了,此刻从他嘴里吐出来的,只是一些清水罢了!
尹胜从马身上解下来一个水囊,递给了多宝,“喝点水,缓缓吧!啥事都有头一回的,下次就好了!”
“都死了?”瘦削斥候傻傻的问道。
“嗯,一个摔断了脖子,两个被咱们直接轰成渣了,多宝那夯货,还当自己在火枪营呢,拿着三眼神铳,一口气将三铳全部放出去了!”
多宝此刻神色好多了,听到尹胜的话,有些赧然的站了起来,搔搔后脑勺,“那啥,我还没有和鞑子这么近过呢?”
“好了,好了,不用说了,都是自己兄弟,谁都不会笑话你,干活了,把首级割下,咱们得连夜回去,跑的快的话,还能天亮前找个朝鲜娘们乐呵乐呵!”
天色暗了下来,几个人如同鬼魅一样的,忙碌起来,没多少时间,“答答”的马蹄声再次响起,几个人随着这马蹄声,迅速的消失在夜色中。
五月初四,满清铁骑出现在平壤附近。
平壤城,风字营帅府里。
余风看着面前斥候们传来的各处信息,眉头微微有些蹙起。
从五月初四起,派出去的各处斥候,就开始或多或少的与鞑子的侦骑有了接触,期间虽然双方各有死伤,从这些遭遇战中传来的信息,很清晰为为余风勾勒出了一份鞑子的兵力势态图,基本上,他可以肯定,在平壤以北,除了个别因为太过于偏僻的村镇,没有被鞑子占领以外,基本上,这些地方都落入了鞑子的手中。
而从得胜的斥候们缴上来的首级看来,这次的鞑子军中,除了真鞑子以外,还有不少蒙古鞑子,这很好分别,因为生活习惯和环境的不同,这些首级的来源一望可知。
而且,从各个方面都有接触,证明这次鞑子的兵势,恐怕远远要超过他的想象了,而他现在除了全力备战,准备防城的器械,征召民夫等一些事宜以外,不敢做出任何的举动。就连斥候他也收了回来,既然知道了大致情形,再让斥候出去,除了白白增加自己的死伤以外,没有太多的意义。
他倒是希望远在汉城的朝鲜小朝廷,能够给他一点支持,哪怕是集结一点兵力,对鞑子占据的地方来一次反击也好,至少这样,能够吸引鞑子们的部分注意力,减轻一下自己的压力,也算是支援自己了。
他也知道,这已经是近似于奢望了,眼下,节节败退的朝鲜军队,能够稳住阵脚就算不错,说反击,那无疑是太看得起他们,那位伟人都在《论持久战》中说过了,战争的三个阶段,是战略防御,战略相持,和战略反攻,眼下,这朝鲜军队连战略防御都算不上,真要算的话,那也是战略转移,还能指望他们战略反攻?也不知道他们能不能坚持到那时候。
“大人,您要见我?”一个声音打破了余风的沉思。
“嗯,你来了!”余风抬起头,眼前是池长青,平壤的名义上的最高民政长官。
“我要的棉被,你准备好了多少了?”余风淡淡的问道。
池长青有些不知道这位余将军大人,到底要做什么,这几天,他接到的命令,简直可以用千奇百怪来形容,先是余风要求他集中全城的铁匠,不打兵刃,专门打造铁链,而且每段铁链,不得少于十丈长,至少要打造一百根。也不知道打造这些东西又什么作用。
铁链还没打造完,这位爷又开始要他大肆收集棉被稻草,好在眼下天气渐热,棉被已经用不上了,收集起来,并不是太难,问题是,这些东西,和即将到来的清人攻城有什么关系,难道到时候,这些凶神恶煞的强盗骑着马拿着刀枪过来,一人发给他们一床棉被一束稻草就可以将他们打发走的吗?
“已经收集了七八仓库了,棉被,丝被都有一些,大人,您能不能告诉我,收集这些东西又什么用!?”虽然心怀疑惑,但是池长青还是一丝不苟的去执行了余风的意思,眼下已经不是能不能保住权势富贵的问题,而是能不能保住身家性命的事情,既然是和守城有关系的,他绝对不会打半点折扣。
余风含笑摇摇头,他倒不是不想满足池长青的好奇心,只是有些东西,提早泄露出来,就达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
他清楚的记得,在天启六年的宁远之战中,这两种武器曾经被大量的使用过,当然,他们还有一个很好听的名目,一个叫铁锁横江,一个叫万人敌。
铁锁横江,就是将烧红的铁链,在敌军攻城的时候,朝着城头下扔过去,这玩意是威力可比传统的守城工具什么沸油,什么夜香毒水,要强的多了,那些玩意,不过是点杀伤,而这铁锁横江,已经上升到了线杀伤,眼下又到了五月,士兵们都不会穿的太厚实,多半都换上了单裳,穿着单薄的士兵们面对着烧的通红的铁链这样的大杀器,简直就是擦着就死,挨着就亡啊。
至于棉被,自然就是用来制作万人敌的材料了,在后世的历史中,这可是燃烧瓶的始祖,棉被上铺上稻草,再裹以火药在其中,点燃了扔到城下,沾满了火药的棉被就开始剧烈燃烧,开始四处飘散,漂到哪里,就烧到哪里,只要沾上,就会陷入火海,即使就地翻滚,也毫无作用,这已经不是线杀伤了,而是实打实的面杀伤,四处杀伤。这种武器,在野战中或许毫无用处,但是,在守城战中,却是一等一的利器。
只可惜,这种战法,在宁远之战的时候,明军就已经用过,也不知道鞑子们还是不是记忆犹新,不过此刻,余风倒是希望鞑子们,能够好了伤疤忘了疼,也许,在朝鲜的某个城池里,看到他们曾经熟悉的防御武器,他们也有有几分亲切的感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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