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秀觉得自己想要撒尿,非常想。
他一紧张就是这样,他甚至觉得自己的**都都些痒痒的,那里的肌肉有点不受控制的抽搐着。
那个最喜欢按住他,走他的旱道的敖尔布死了,他亲眼见到的,被城头上飞来的一颗弹丸,击中了脑袋,连眼珠子都迸裂开来,这让他心里非常的痛快。
柳秀在他的同袍中,身材比较娇小,那个容貌也是算得上“白净俏丽”,这样细皮嫩肉的士卒,在这污浊不堪的军营里,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就不问而知了,柳秀对着自己的这幅皮囊,也是痛恨不已,他不知道多少次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埋怨过生养他的父母,要是他长得和其他的男人一样,是一个浑身粗豪的赳赳武夫,他就不必在军营里有哪些屈辱的遭遇了。
可是此刻,在这到处都是流弹和乱飞的箭矢的城墙底下,他第一次发现自己那不甚粗犷的身材,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的,至少,举着牛皮盾牌的他,本来还在这一堆士卒的外围,不知道怎么几下推搡,他就到了靠着城墙的那最里面一层去了,外面是同营的士卒的身体挡住了,头顶上是大家奋力举起的牛皮盾牌撑起的屏障,外面虽然喊杀声惨叫声喧闹无比,但是,他在这里,却是安全极了。
“大家听好,不管你们是哪个管领的手下,想活命,现在都听我的!”在牛皮盾牌下,一个左脸血淋淋的军官,对着四周的人喊道:“云梯一搭上城头,咱们就往云梯下面跑,谁要是嫌活腻了上云梯,我不拦着,但是,给我把盾牌留下!”
“别怕,不会治你们的罪的!”那军官看出了周围的人的疑虑,大声说道:“云梯也要人稳住的,做这个事情,咱们有功无过!”
柳秀也跟着周围的人点点头,跟着一个有着丰富经验的老卒,在这凶险的战场上,活命的机会肯定会大一些,他还年轻,可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的成为这城下的一具“容貌俏丽”的尸首。
“来了,来了,大家准备!”
从众人林立的胳膊的空隙中看出去,巨大的云梯已近慢慢的靠近城墙,他甚至还看到一架没有成功越过护城河的云梯,轰然一声倾倒在地上,而无数的人正在拼命的想把他竖起来,重新搭上城头。
就在这时候,众人的举起盾牌的时候,都是猛的一颤,似乎城头上丢下来了什么东西,不过,不重,而且不是无孔不入的沸油。
柳秀心里稍稍的安了一下,他听老卒们说过,攻城的时候,那些守城的士卒,会每隔一段城墙,就放上几口大油锅,用柴薪烧的沸腾,然后就拼命的往着城下倒,如果城头上是倒下来的这种沸油,他们这群人就彻底完蛋了。
还好!不仅仅是他松了一口气,他明显的感到身边的战友,也微微都松了一口气,看来,担心城头上倒沸油的,并不止他一个。
但是,旋即,他就感到有些不对了,就算是隔着盾牌,他都够感觉到手上盾牌传来的热气了,城头上丢下来的东西,居然是燃烧着的东西,而且,这东西,很可能将他们举着的盾牌都引燃了。
“噼啪”一阵轻响,盾牌上面似乎还传来了炸裂声,一个举着盾牌的士卒,不知道是不知手软,还是手上过于灼热了,手一歪,他们的盾牌墙,顿时就出现了一个缺口,而柳秀恰好扭过头来,正好看到,一团人头大小的火焰,从他们头顶上熊熊燃烧的盾牌中分离出来,从这个士卒露出的缺口中,飘了进来。
还没落地,这团火焰中又发出噼啪的一声轻响,这声响,让柳秀有些想起在火塘附近烤火的时候,那些木炭发出的炸响。而且,这炸响过火,火焰迸裂开来,也是如同木炭炸响后一样,火星四溅。
附近几个士兵,身上立刻就是星星点点,有人双手举着盾牌,有人则是忍着灼痛,但是更多的人,则是分出一只手来,去拍打那些火焰,想把他们拍熄。
然后,柳秀就看到了他人生最恐怖的一幕,这些火焰,仿佛就是有生命的一样,拍到哪里,就烧到哪里,手上,身上,只要沾染上了一丝这样的火焰,顿时就燃烧起来。转瞬之间,这几个身上星星点点火焰的人,就变成了一个火人。
盾牌屏障顿时土崩瓦解,更多的火焰,好像瀑布一样,从他们的头顶倾泻下来。
柳秀死命的举着盾牌,但是,盾牌挡得住从天而降的火焰,却挡不住那些飘落在地下然后炸裂的火焰,很快,他的衣襟也开始燃烧起来,他的皮肤感到一阵阵灼痛。
他紧咬着嘴唇,看着前面,两行眼泪无声无息的从他的双颊边流了下来,在他的前面后面,视线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惨叫呼号的火人,到处都是一片火海,而那几座巨大无比的云梯,此时也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把,正在熊熊燃烧着,整个城下,变成了一片人间地狱。
又是一团巨大的火焰从城头上砸了下来,柳秀感觉自己浑身一轻,整个人都漂浮起来,离开了这个人间地狱,离开了自己那正在燃烧的身躯,朝着天边,那一团耀眼的辉煌飘了过去,那里,是家乡的方向吧!柳秀最后想到。
“叫汉军旗撤下来吧!”
多尔衮脸色铁青的看着前面,轻轻的说了一句。
汉军旗完了,这一点毋庸置疑,多尔衮心里很明白,即便是他现在下令撤回来,只怕手足俱全者,也是十不存一了。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还好他够谨慎,让汉军旗的士卒,先去试探了一番,如是他的八旗勇士,贸贸然的攻到城下,后果绝对不会比现在好上那里去。
一想到若是数千八旗精兵,就这样断送在了自己的手里,他头皮都有些发炸。很有可能,他的余生,就是提着鸟笼子整日在盛京里混吃等死的当一个空头王爷了。
“王爷!”在他身边的一个老将,神色犹豫,似乎欲语还休。
“博尔多,你有话就说,不要吞吞吐吐!”多尔衮此刻的心情十分的不好,言语之间,对于身边这位身经百战的参领,也没有多大的好声气。
“王爷,守城的士卒,用的这等手段,末将似乎以前也曾见识过!”
“嗯?”多尔衮斜斜睨了他一眼:“继续说!”
“十年前,末将跟着老汗,伐师宁远的时候,守军就是这样的手段,在咱们的儿郎隔的远的时候,就用红衣大炮轰,隔得近了,就是城头上丢下这等燃烧的物什,大肆杀伤我们的儿郎!”
博尔多解开自己的衣甲,当着多尔衮的面,袒露出自己的上身来,指着自己肩膀上面的一块硕大的疤痕说道:“末将当初也被这些毒火灼到了,幸亏末将当机立断,没有像其他的人一样去用手拍打,而是直接削去了这一块皮肉,这才侥幸保住了性命,这些毒火,如同附骨之蛆,一旦沾上,除非像末将一样立刻割弃烧着的部分,否则的话,整个人势必会被烧成焦炭!”
“你是说,这是明人的手段?”多尔衮两只眼睛,死死的盯住博尔多,盯住博尔多肩膀上的疤痕,一字一句的说道。
“恐怕这就是了!”博尔多重新穿上衣服,对着自己的王爷说道:“也许,城中还不止是那些朝鲜人,还有明军在!”
想了一想,博尔多又补充的说了一句:“至少,有极擅长守城的明军将领在,要不然,咱们不会吃这么大一个亏!”
“收兵,回营议事!”多尔衮掉头就走,丢下了这么一句。
“大人威武!”在平壤城中,池长青跟着走下城头的余风,这恭维的话不要钱一样的往着余风的身上送去,他现在总算知道余风要叫收集准备那么多的棉被稻草是什么用意了。
说实话,当余风下令将棉被包上稻草,然后将中间裹上火药的时候,他还觉得这位大人是在异想天开,白白骚扰了百姓不说,还浪费那么多宝贵的火药。但是今日一战,城下那些呼号惨叫的敌军,让他心里头,除了一个“服”字,基本上就没有别的什么话了。
那些惨嚎呼叫,在别人听起来,也许是凄惨难忍,但是,在他听起来,却是那么的悦耳,就连他无力救援那数千百姓的郁闷,似乎也随着这些敌人死前的号叫,一扫而空了。杀人者,人恒杀之。天理循环,报应不爽,你们这些强盗,也有今天啊!
当然,这其中居功甚伟的,还是这位余大人了,从一开仗起,池长青就站在余风的身后,这位余大人的表现,或许是残酷,或许是冷厉无情,说句难听的,也许还是有点视人命如草芥,但是,从头到尾,池长青没有在这位余大人的身上,看到一丝慌乱,一丝无措的迹象。
他总是那么的镇静,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当中,而他的镇静,很明显感染了他身边的每一个人,至少,池长青觉得自己就是被感染的了,如果说他以前,对于这次的防守之战,还有忐忑不安心怀忧虑的话,那么他现在,已经觉得自己信心大增了。
当然,于这信心同时增加的,还有他对余风的敬畏感,一个有能力魄力,还有实力的人,他想不敬畏都难。也就是从这一战起,池长青决定死心塌地的跟着余风,不会忤逆他任何的意思了。而且,正是由于他今日的正确选择,他将从一城之主,最终变成一国之主,将他和他的家族,带到一个无比辉煌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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