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对于安德鲁和山顶上的这些人而言,是十分的难熬,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铺天盖地的士兵们就会一个个怪叫着冲上山顶来,将他们送回上帝的怀抱。即便是他们已经做好了投降的准备,但是谁又能够保证,在这黑暗之中,上帝就会如此眷顾着他们中的每一个人,眷顾他们不会被黑暗中飞来的某颗弹丸,夺走他们的性命。
所以,他们至始至终的保持着高度的紧张,注视着他们四面的敌人的一举一动。生怕因为一个小小的疏忽,导致一个他们所有人都无法承受的后果。至于半天前他们高谈阔论打破这个城池大发其财的那种不切现实的想法,已经早已经不知道被他们丢到哪里去了,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山下的这些敌人,不要趁夜进攻,就算他们打算进攻,至少也要等到天亮,能够看清楚他们投降的标志,领会他们的意思之后再做决定,尽管这决定,对于他们来说,不一定会那么仁慈。
值得庆幸的是,他们的祈祷,似乎被上帝听见了。当山下的营地,彻底被敌人的骑兵摧毁后,从城里出来的敌人,已经和这些骑兵汇合了,而对于这些逃到山顶上的可怜人,这些敌人似乎不打算冒着付出伤亡的代价继续追击他们,只是在这座满是稀奇古怪的山石的小山下,摆开阵势,将这座小山围得水泄不通。
“丘大人!”一个步卒将校被一个骑兵领到丘时的面前,单膝跪下给丘时见礼:“属下奉军务衙门云大人令,率内务七司官兵,军务直属百户,计六百余人,暂调马营丘大人麾下,请大人建制!”
“你叫什么名字,现在是什么职务?”丘时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块布巾,正在用力的擦拭着他那三眼火铳的把手处那些渐渐凝固了的红的白的混合物,回过头来,对着这个将校问道。
三眼火铳放完火铳里装好的三发弹丸后,立刻掉过头来,握住枪管,那精铁铸造的实心把手就是这根沉重的短铁棍的棍头,砸人用起来甚为方便,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每次用这根铁棍砸完人后,总会有些血迹**啥的什么玩意沾在棍头上,若是不擦拭干净,下次开枪的时候,手上一出汗,把守处顿时就是滑滑腻腻的,让人握住十分的不舒服。
“属下内务衙门执行司百户伍先!”这人显然有些不善言辞,言简意赅的回答完丘时的命令,立刻就站了起来,一声不响的站在一边,等候着丘时的命令。
这六百余人,已经是城中云青山最拿得出手的精兵了,马营在攻击敌人大营之前,就已经和城中取得了联络,此刻外面一乱,城中自然要派兵出来里应外合了,而内务衙门的周围伍先百户,一贯是冷面冷脸,办事循规蹈矩,从不通融,这样的人,大多是士卒都有所畏惧,由他来领兵,自然是再合适不过了。
“伍百户!我说怎么这么面熟呢,原来还真是老弟你啊!”丘时怔了一怔,顿时脸上就是一片笑容:“没想到这次内务衙门居然是留你在新城了!”
虽然对方只是一个百户,丘时的态度仍然是大变,这内务司的一个百户,未必比他这马营千户的含金量低多少,在风字营中,不论军兵,哪一个不知道,得罪谁都可以,千万别得罪了内务衙门的那群怪人,没准那一天,自己就因为屁大的事情给请到内务衙门去喝茶去了,这些人,敬鬼神而远之,虽然不至于去巴结他们,但是,得罪他们也是很不明智的。
更何况和还是执行司的一个百户,那就是专门负责带队抓人的啊,俗话说得好: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执行司的百户,那就是名副其实的小鬼中的头目了。丘时吃饱了现在在他面前摆架子,给自己莫名其妙的去找一个对头竖起来,然后等到日后不知道某个时候,被人记恨报复?
“大人,军情紧急,私事我们可以回头再聊,请大人还是下令,我等应该如何?”
伍先却是无视他的好意,直接求战,可是丘时四下看了看战场,除了逃到山上去的那一小撮残敌,四周哪里还有什么敌人。
“这样吧,眼下我手下的儿郎困住了一小部逃到那边上山的残敌,你也知道,咱们都是一些马上的儿郎,这上山歼敌未免有点力有未逮,伍百户不如就带着你的属下,将我那些儿郎换下来休息一下如何?”
“得令!”伍先回答得干净利索,掉头就要走。
“等等!”丘时喊住了他:“小心困兽犹斗,我们已经赢定了,再折损兄弟就不划算了,只需要围死他们就行了,若是他们逃窜,打回去就是了,围了十天半个月,饿都饿死他们!”
伍先点点头,带着人匆匆去了。
“内务衙门,尽是这些怪人,也不知道大人从哪里找来的!”丘时叹了口气,又低头专注于他手上的那支火铳去了,而在他的周围,骑兵们开始打扫着战场,侥幸没死而且胳膊腿儿都还囫囵的敌人,从地上被点了出来,送到一边看押,而凡是受伤但又一时半会不会死的,在地上低低**的敌人,都被那些士卒们毫不犹豫的补上几刀,解决了他们的痛苦。风字营还没有好心到浪费药材郎中,给敌人医治的地步。
偶尔有几个躲在死尸堆里装死的家伙,看到那些士兵们,一个一个的补刀,按耐不住跳起来逃窜,立刻就被旁边虎视眈眈的士兵,打成了筛子。战场上不时响起三两声火铳声,或者是人的惨叫声,虽然没有先前万马奔腾那边声势骇人,却是更让山上的人心惊胆战,这黑夜笼罩的血火战场,因为这些时不时响起的声音,更是增添了几分惨烈萧索的气氛,让他们在这初夏的夜里,也不禁一股一股的从心头冒出寒气。
天亮的时候,被城外的动静惊扰了一夜不得安心睡眠的新城居民们,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不应该是确切的喜讯---大人派来的援军星夜赶到,经过一夜的鏖战,将这些日子在城下猖狂无比的贼军一举击败!
城里头顿时变成一片欢乐的海洋,提心吊胆了多日的人们,终于放下心来,在彼此热情欢呼庆祝的时候,不少老成持重的人,对着他们的亲人,朋友,不无吹嘘的说道:“怎么样,我就说吧,这些贼人们哪里是咱们风字营的对手,别看当天咱们吃了点亏,那是因为都是些没有操练的新兵,现在老军回来了,贼人们就歇菜了!”
曹老夫子就是这些人里的一个,此刻他正得意洋洋的对着街坊们口沫横飞的表现着他的先见之明:“知道大人派的是那一支军马打败了这些贼人的吗?哼!”
他小胡子微微翘起,毫不遮掩的显示了他的得意之情,“是我家大壮所在的马营,我家大壮已经托人捎信回来了,这一仗,咱们大胜!大胜啊,贼人们被打死了大半,还有一小半,被我大军团团围在在西山上,这些贼人围了我新城这么久,也该让他们常常被围的滋味了!”
“不对啊,曹老夫子,我上次送擂石上城头,可是看见那些贼人了,黑压压的一大片,怕不是有几千人,马营不是只有千把号人吗?怎么能干的过这些贼人?”
“蠢货!”曹老夫子见到有人和自己唱对台戏,气的胡子一颤一颤的:“真真是井底之蛙,夏虫不可以语冰!”
“啥意思?”那位被曹老夫子骂得一头雾水:“老夫子,你就说点人能听明白的话成不!”
“马营是啥,是骑兵,知道不?”那人连连点头。
“骑兵是百军之首,这你知道不?”那人又是一阵小鸡啄米。
“知道了还问这么浅薄的问题!”曹老夫子鼻子嗤了一下:“鞑子为什么几万骑兵,就能屡屡打到北京城下,那就是因为他们都是骑兵,我大明官兵及时十倍于敌,也抵挡不住!别说咱们的马营,可是连鞑子都打过好几回了的,对付这点贼人,那岂不是更是易如反掌?”
“也是啊!”那人似乎有点明白了:“鞑子比咱们大明官兵厉害,咱们风字营比鞑子厉害,这马营又是咱们风字营里最厉害的,对付这点贼人,自然是不在话下了!”
“你以为呢,难道我家大壮每月二三两纹银的饷钱,大人是白给的吗?”曹老夫子很是自豪的说道。
这种情形,在新城里,多有发生,这些老军的家属,固然是为了风字营的回援欣喜万分,为了风字营取得的这胜利自豪万分,但是有人欢喜就有人愁,不要忘记了,在这场胜利来临之前,新城就已经吃过了一次败仗,而那一次败仗,足足丢失了几百条性命,而在新城,基本上这几百条性命,就意味着几百个家庭,永远的失去了他们的亲人。
民政衙门在围城之危解除了之后,第一要务,就是抚恤这些阵亡士卒的家属,除了每户送去了二十两银子的抚恤金以外,按照事先已经议定的阵亡士卒抚恤章程,从各个田庄里,给每户拨去了五亩永业田,这些田地的出产,新城五十年之内不会征收任何的税赋,若是家中有子女的,在从业从军方面,都有个各种优待,总之,民事衙门丰厚的抚恤,让这些失去了亲人的家庭,免除了所有的后顾之忧,这些家庭在悲痛失去了亲人之余,对于新城当局,虽然不说是感恩戴德,却也是没有什么怨懑之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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