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间的这一场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仿佛将整个城池,都彻底的清洗了一遍。第二天雨过天晴,虽然空气中,仍然有掩饰不住的些许凉气,但是,在逐渐升起的日头面前,丝丝凉气,很快就被驱散蒸发得无影无踪了。
一大早,就有无数只眼睛,在暗中关注着留贤馆,关注着留贤馆中的那一个人的任何动静。虽然眼下住在留贤馆中的那一个人,早已经和他们不是同一路人了,但是,正因为不是这同一路人,让他们眼中,对于这个曾将熟悉的人,更是多了几分迷惑……和敬畏,毕竟在那个人的身后,站着的是一只怎么样的力量,他们心中都是很清楚的,不清楚的那些浑浑噩噩的人,此刻也不会派人出现在这里了。
王宫里昨夜是什么反应,他们不得而知,但是,一大清早,留贤馆里就来了两个来自王宫的内官,他们可是都看在眼里了的,毫无疑问,这位崔大人,即便是李王陛下,也是不敢忽视的。
内官在随从的护卫下,从留贤馆里退了出来,然后骑上马,扬长而去,没过多久,整个留贤馆就慢慢嘈杂起来,显然,那两位内官,带来了宫里的旨意,而此刻留贤馆的那位,应该是在回应宫里的旨意。这个动静看起来,似乎,里面的人,是要出去?
他们的猜测成了现实,崔阳浩带着两个护卫,从门里走了出来,在他的身后,是留贤馆的那几个小官笑的无比灿烂的笑脸:“崔大人,慢行,两位公公在前头恭候大人的大驾,下官就不上前凑热闹了!”
“嗯,好生招呼我的那些属下!”崔阳浩吩咐了一声,跨上青骢马,不紧不慢的朝着王宫而去,那份从容,看起来就好像是去郊外踏青一般。
暗中窥到这一切的那些人,静悄悄的散了去,这个时候,他们已经不用再跟上去了,赶紧将这个消息回报给主家知道,才是最紧要的。
去王宫的道路,崔阳浩很熟悉,实际上,这汉城的大街小巷,他都是很熟悉,生于斯,长于斯,他想不熟悉,都是难事。他就这样坐在青骢马上,默默的在心里演练着说辞,演练着那些,他自来路上就仿佛斟酌了无数次的说辞,他有些紧张,毕竟,这一次,他要面对的,是他曾经的王,是他在加入风字营之前,任何时候觐见都要跪拜的君主。
两个内官,在宫门口等候着他,待到他过去,跳下马,微微一示意,遍在前面引路。那些值守的内城禁军,想来也是得到了消息的,任凭崔阳浩,一身明服从他们的面前走过,他们目不斜视,恍若未见。
“崔使,请在银安殿稍候,陛下和众位大人正在商议国事,容小的去通传一声!”内官直接将崔阳浩撩在了殿门外,径直朝着殿内而去了。
“商议国事,怕是商议,如何对付自己吧!”崔阳浩嘴角微微泛起一丝笑容,他想起了他的父亲,如果,这次的使臣不是自己,那么,自己父亲,也应该是此时在银安殿中陪着李王陛下商议的大臣之一吧!
“崔使,陛下请你进去!”
抬脚踏进这恢弘的大殿,崔阳浩微微有些感叹,这大殿,他也来过许多次,只是,每一次来,心境都不同,如今,更是由以前的敬畏变成了淡然,这一切盖只是因为,在这以前,他不过是这大殿中众多的官员之一,而今,他却是超然于这众官之上了。
“崔阳浩,亏陛下以国士待你,将你依之干城,厚以显爵荣华,如今,你再度踏进这银安殿,可曾感到半分羞愧?”感概还没有,一声怒斥就打断了崔阳浩的思绪。
“金大人是在质问我崔某,还是在呵斥新军的使节?”崔阳浩看了看对方的灰白头发,议政院左议正,自己父亲的多年政敌金民权,正一副怒不可遏的样子对着自己发难。
“都是你这小人,有什么区别!”金民权气势不减,厉声喝道:“难不成,你们还是两个人不是!”
“区别可大了!”崔阳浩事先演练的说辞里,可没有这一出,不过,这也不算在意外之中,这等诘问,在他出发前,他就已经预料到会有,只不过,他没有想到,会是在这个场合,由这个人来发难。
“若是质问我崔某,崔某虽有不甘,但是金大人是家父多年好友,论资历,论声望,就是崔某再有怨恨愤懑,也是只能生生受了的!”
崔阳浩淡淡的说道,话头一转,语声变得严厉:“但是,若是呵斥的是新军使节崔阳浩,那就是不给我新军上下十万之众颜面,洗却这等屈辱的代价,我怕金大人,付不起!”
崔阳浩言语铿锵,如今他代表的是余风,代表的是新军,若是弱了半点气势,这接下来的谈话,还怎么进行得下去?而且,崔阳浩真心还是希望,这一场战事,不要打起来,毕竟,他也是朝鲜人,说的也是训民正音,若是因为他的软弱,让李王和他的股肱之臣,觉得能对新军以力拒之,那么,他还真成了民族的罪人了。
也就是说,虽然他来这里,代表余风来和李琮谈判,但是,他在心中认为,自己的出发点,还是好的,他还是真心为着所有的朝鲜人着想的。
“你……”金民权胡子都竖了起来,正要反驳,坐在正位上,在崔阳浩进来之后,一直都没有出声的李琮,缓缓开口道:“金卿,言辞之利无济于事,就不要纠结于崔使的以前的身份了!”
语音很平淡,波澜不惊,听不出任何的感情,但是,崔阳浩还是心里微微一动,他一直以为,对于自己的背弃,李琮大发雷霆大动肝火都是有的,他也准备了承受李琮的讥讽甚至是鄙夷,说到底,在他心中,对于他自己这位曾经的王,总是还有几分愧疚的。
但是,李琮的表现,让他心里觉得好受了一些,虽然帝王心事,难以捉摸,但是,李王陛下的称呼,没有这么深吧,好像,他真的不再计较了自己的背弃?
“崔使,此番前来,有什么要和本王商议的吗?”
“正是!”崔阳浩趁势撇开金民权,不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清了:“不知道李王陛下,对于如今的大势,可曾明晓?”
“奸贼!小人!”金民权听到他大言不惭的称呼李琮叫李王陛下,嘴里恨恨的嘟囔个不停:“无君父,乱纲常,真真是一个小人!”
李琮默不出声,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自然是知道的,就算是以前他那些手下,再怎么欺瞒于他,但是,到了此刻,也不会拿着身家性命再干这种事情了,这个时候的李琮,可是会杀人的。
“李王陛下,新军如今屯兵于海州,已逾月余,数万雄师,剑指开城,如今陛下的军力,只怕出了这汉城的守军,大部都集中在这开城吧,即便如此,满打满算,这开城守军,能占之兵,不过两万不到!”他竖起了两只手指,“而海州新军,挡在其两倍之上!”
“兵多有什么用,我朝义军,不曾就在壬申年间,以八百之众,破五千倭寇吗?”金民权又嚷嚷起来,尽管他知道,崔阳浩没有夸大其词,但是,他就是看他不顺眼。
“金大人,这帐不是这么算的!”崔阳浩看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这些倭寇,最终是如何被驱逐出去的,怕是金大人不会不知道吧!”
义勇军再能打,也没能保住倭寇侵袭下的三千里江山,再说了,那是义勇军呢,是李王陛下的军队么?这是什么狗屁比喻,不伦不类的。
“倭寇被李将军的明军,打得溃不成军,仓皇渡海而走,这明军的战力,怕是我不说,你也清楚的很,如今的明军,百万之众,却在和清人的交战中,没有占到任何的便宜,这一点,怕是金大人都清楚吧?”崔阳浩反问道。
这还要你说,金民权很鄙视对方,若是明国天军强大无比,早就应李王陛下的请求,清剿了你们这些反贼叛贼了,哪里还轮得到此刻你在这银安殿上,人五人六的。
“而新军和清人的交战,无往不利,大清国皇帝,已经决定,将膝下最疼爱的美兰公主,于明年开春之际下嫁给我们将军!”
崔阳浩淡淡的提示道,看吧,你们认为牛逼的明军,被更牛逼的清军干得一塌糊涂,而这更牛逼的清军,遇见我们新军,直接就歇菜了,人家皇帝,打得连女儿都送了出来,你还要比么?
“四万?”李琮眼中闪过一丝悲哀,莫说四万,就是一万这样的人马,他也搞不定,四万人马齐聚海州,他除了悲哀,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海州到开城,不过一日之程,大军朝发夕至,而开城一失去,汉城以北,尽皆通途!”崔阳浩朗声说道:“为了李王陛下的子民,李王陛下,也应该有所决定了!”
“你是来劝降的?”李琮的语音一如既往的没有任何的感情,“难道,你就不怕我把你这来使,直接斩杀当场,以振我朝士气吗?”
“怕,李王陛下,但是,我更怕看到朝鲜百姓流离失所,无数人身死在这兵祸之中!”崔阳浩大义凛然。
李琮沉默了,眼帘垂下来,不知道想些什么,大殿之中,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压抑无比。
半响,李琮才缓缓的抬起来头,对着崔阳浩开口问道:“平远将军,有什么话要对本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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