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兵部尚书杨嗣昌来说,如今,他感觉到如肉中刺眼中钉的,除了那个在昌平“都督天下兵马”的卢象升以外,还多了一个余风。
在朝中,杨嗣昌一直都是力主议和的,而卢象升显然和他持着相反的观点,就这一点而言,两人政见不同,即便是说是政敌也不为过。清军兵临城下,崇祯可是令他和高起潜、卢象升三人共议军事,可想而知,这三个人,肯定是无论如何都议论不到一起去的,两个议论怎么和,一个议论怎么打,这还议论个什么劲儿。
所以,当卢象升实在是膈应不了,直接上疏请求皇帝让他和高起潜、卢象升三人共掌兵权的时候,他乐得推波助澜,成全了卢象升。
天下援军,不过是宣大,山西,山海关,宁远几处的兵马,其他的兵马,或者在途中,或者还没有启程,实际上,这些兵马,全部合起来,也不过五万之数。宣大兵马他是不用想的,卢象升干宣大总督那么久,他手下的天雄军,杨嗣昌可是用不起。那么,宣大山西的兵马,就分给卢象升,至于宁远,山海关这些精兵,自然是交给高起潜,不过,杨高一体,这也就没有什么区别了。
可想而知,就这么点兵马,还被一分为二,余风却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天津,这让人不担心都不成啊,随便那一路兵马,不论军力,单单只是拼人头,怕是也拼不过余风。
对于余风,杨嗣昌也着实下功夫了解了一下他,不过,越是深入了解,他这种担心,就是变得越来越淡,余风在九月间居然还娶了大清的一位公主,这种人,若说他的一门心思主战的,他还真的有点让人难以置信了。他心中最后的一丝忧虑,在马全有回来,禀告朝廷余风奉旨之后,也烟消云散了。既然没有自立之心,又不是主战一派,这就不必多担心了。
不过,既然担心尽去,他倒是有心情琢磨一下那余风手下的大军了。武将们手中的兵,就是他们的心头肉,他自然知道自己使唤不动,但是,他使唤不动,有人使唤的动啊,在适当的时候,借一下势,也未必不是不可以的事情,只要筹谋的周密,就不会出什么纰漏,话说回来,虽然这余风跋扈得有些离谱,但是再跋扈,总比那又臭又硬的卢象升好吧。
不过,这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静下心来的时候琢磨的而已,眼下既然天津安稳,京师自然不用担心那边,所有的臣子们,都将眼光放在了涿州保定一线,在那里,卢象升和高起潜,正各自带着兵马,与清军周旋对峙呢!
前几天,又失数城,他借着这个理由,上书弹劾了卢象升,说他调度无方,战绩如此,就连皇帝陛下,也护不住他,而今的卢象升被削去了兵部尚书的衔,不过是以侍郎这一职位督师了。但是,仅仅是这样,他也并不满意。
这粮食军饷上面,少不得还得给卢象升设点小绊子,说句难听的,他宁愿将粮草军饷,给那态度不明的余风的新军,也不愿意便宜了卢象升的天雄军。
京师的夜,显得有些冷清,杨嗣昌紧了紧自己袖袍,放下手中的笔,走出了书房。
与此同时,在巨鹿,一个名叫贾庄的地方,卢象升同样在整装,只不过,他穿上的,是一件麻衣,而他的面前,是一群跟随他多年的天雄军将领。
“今山西总兵王朴,因云晋告急,已经被朝廷急调回师,眼下,卢某身边就只有你等五千将士生死与共了!”卢象升脸色有些病态的潮红:“然前面敌军,数倍于我等,今日一战,凶险难料,众将只需谨记,有敌无我,有我无敌!为国尽忠,就在今日!”
“督师,在等等,杨主事不是去了高大人那里去求援兵去了,不过四五十里地,或许,此刻援兵就在路上了!”一个将领低声说道,尽管这话他自己都不怎么相信。参赞主事杨廷麒早上就去五十里之外高起潜的大营求援,若是有援兵,这一整日的时间,援兵就算是爬也爬来了。
卢象升摆摆手,脸上似乎有些笑意,从腰间拿出一条白带,缠在了头上。麻衣,白带,他分明是存了必死之心,这个时候,还谈什么虚无缥缈的援军,他心里早就已经绝望。他恨,恨朝中那些无知小人,弄权奸臣,但是,到了眼前,他绝对不会带着这种情绪,走上自己生命的最后一程的。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独南行。
从孙子仲,平陈与宋。不我以归,忧心有忡。
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于以求之?于林之下。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执子之手与子共著执子之手与子同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他低低的吟诵这古老的曲调,场中众人也慢慢随着他的腔调,低低的念着,更有人,学着他们的督师的模样,从腰间抽出白色的布带,默默的缠在了头上。
“众将士,随我杀敌去!”
崇祯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宣大总督,加兵部侍郎衔头都督天下兵马卢象升战死在巨鹿贾庄,天下皆惊。其死时身中四箭三刀,壮烈无比。
…….
“将军,卢督师殁了!”最先得到这个消息的是陈敏之,侦缉司的情报,只要不是绝秘的,有很大一部分,是经他的手分拣了,再呈交给余风,一得到这个消息,他立刻飞奔来报余风,他深深知道,卢象升一死,是多么重大的时候,说不好,这天下的大势,都要因此改变,他当然着急了。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余风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没有显得多惊讶,这让陈敏之暗暗有些怀疑,自己的这位将军大人,是不是还有什么别的渠道,得到了这些消息。
“这都快过年了,将军!”
“哦!”余风一拍额头,“有些忙昏了头,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这眨眼间,一年又完了,只是今年,不能再加过年了,怕是很多将士,都是这样想的吧!”
“将军,总督天下军马的卢督师殁了!”陈敏之见余风似乎没有听清楚他话中的意思,少不得再提醒他一边。
“嗯,我知道了!”余风点点头,对于这位大明督师,他说不上好感,也说不上恶感,对于余风来说,这种人,注定只能是一个悲剧英雄。这这种悲剧英雄,从古至今,在这个民族里,涌现出了无数,有了风波亭的岳飞,自然也会有巨鹿的卢象升。以后还会有更多,余风钦佩这些人,但是,他自己绝对不想成为这样的人。
“数千残卒,对数万之众,意料中事!”余风淡淡的说道。尽管他告诉自己不要在意这件事,但是,他心里仍然有一种淡淡的忧伤。卢象升死了,接下来,就是孙承宗了吧,然后,就该轮到那个坐在兵部尚书位子上不干事的杨嗣昌了吧,等到这些大明的精英也好,权臣也好,全部都死完了的时候,这大明,也就彻底的完了。
“那咱们要不要应对一下,这朝廷新败之下,必定会想到我们,若是强令我们出兵拒清,无论将军出兵还是不出兵,岂不都是违背了将军的初衷。”
“敏之,不用忧心,大明眼下,还没有到非得用咱们这一支兵马的地步,别忘记了,朝中还有不逊于卢象升的人物呢?若是他出面,这宁远的兵马也好,山海关的兵马也好,甭管是还是祖大寿吴三桂,通通都的靠边站,这一位,定能力挽汪澜!”
“将军说的,是洪承畴还是孙传庭?”陈敏之琢磨了一下,这两位,似乎都符合余风的说法。
“两个都是!”余风点点头:“所以,这些事情,我们就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看着就可以了,嗯,安安静静的看,安安心心的过年!”
卢象升虽然捐躯,但是清军仍然没有退走,仍旧是攻城略地,大肆劫掠。得知了前线的战局,崇祯急忙令洪承畴总督蓟、辽军务,孙传庭总督保定、山东、河北的军务。正如余风所说的一样,两个人才,崇祯一着急,全部都用上了,这个时候,他也顾不上那个是西墙,那个是东墙了,他两堵墙都要垮,两堵墙都要堵。万幸的是,清军虽然没有过年的习俗,到处肆掠的流民军,却是要过年的,相比之下,倒是压力轻了许多。
清军似乎没有据地久留之意,只是劫掠,看起来,这一次,和前几年的那几次,没有多大的区别,等他们抢够了东西,自然就会回去了。
这期间,还出了一个意外,孙传庭总督保定、山东、河北的军务的旨意下发后,孙传庭上疏求见,杨嗣昌担心他会说自己的坏话,将自己在卢象升背后的小动作揭露出来,毕竟,卢象升和孙传庭,都是同一路人,于是便拟旨驳斥,只让他速速上任。孙传庭很不高兴,当即辞官。这个时候杨嗣昌又趁机参劾孙传庭逆旨偷生。崇祯倒是一点都不带含糊的,立刻下旨逮捕孙传庭下狱,将他削职为民,弄到诏狱里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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