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膳过后天气逐渐暗沉,浅浅的阴霾压在天际,寒风呼啸,却不见雨雪落下。
兰倾旖躲在房里,懒得动弹,也没打算出门。
她养了三四天,皮肉伤养好了,照样活蹦乱跳没事人似的。
这日闲着没事,在书房消磨时光,她的书房收藏丰富布局舒适,是个打发时间的好场所。她直接上了二楼的亭台,亭台四面用剔透的水晶墙围住,透过水晶墙,目光越过了红枫林,整个长宁侯府的景象都收入眼底。她瞟了眼墙外,在石桌边的藤椅上坐下,慢慢看书。
二楼她一般不让人来,放的书也少了很多,只有百余本,放在正对着门口的书架上,除此之外再无他物。这里的书,其实只有同一种内容——安国顾家独有的武功医药巫蛊咒术的相关典籍。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为了这一战,她已准备了很多年。
她将新添的数本典籍记录放到书架上,泡了壶茶边喝边看,时间也就缓缓地在她的翻书声中过去。
这其实是个很安静的下午,赌书消得泼茶香,不失为风雅美事。
室内微冷,兰倾旖腿上盖着绒毯,正对照着巫蛊典籍心头默念慢慢比划,手指跟着动啊动,比着那些繁复的手势,从中凝练新招式,她看得很认真,想得也认真,自然也没人来打扰她。
顾家百年来坐稳了安国第一世家的位置,连皇室都拿他们没办法,不是没有道理,武功巫术都算得上是博大精深。
她心头有淡淡的凉意,却没什么惧意。
即使是天塌下来,她也要顺着自己的路,往前走。
桌上凉透的茶突然冒起滚滚热气,兰倾旖手指拂动,结了个古怪的手印。
茶水忽然变成了狐狸形状,凝聚在半空中,张牙舞爪。
她自然不知道,就在自己专心致志研究顾家的武功术法时,外面发生了一件其实不算大最后却变得很大的事。
……
时间回到兰倾旖刚刚进书房那刻。
今天的天气其实还算不错,至少不像前几天那样飘雪纷飞,下午的时候甚至出了几缕淡淡的阳光——虽然没有半个时辰就消失在云层后。
于是这个宜走亲访友的天气里,我们的左相大人心血来潮,想去看看他的未婚妻。走正门远没有翻墙会美人来得方便,毕竟从正门走还要拜访长辈,说明来意,做足礼数,废话费事不提,还浪费时间和精力,最重要的是人家给不给你见自家女儿还两说。
所以他理所当然地选择了翻墙。
于是就华丽丽的悲剧了。
府中的护卫们武功其实很不错,不过钟毓晟从小练武文武双全,这么多年顺风顺水没遇多少挫折,加上他好歹也是未来姑爷,即使偶尔有护卫们发现也睁只眼闭只眼装没看见,就让他一路顺风地跑到兰倾旖的晚晴阁。
于是踢到了铁板。
晚晴阁的人可不管你什么未来姑爷,他们只认一个主子。这位主子没吩咐,天王老子来了也照挡不误,再说你不还没成为真正的姑爷吗?未来这种玩意,向来变数最多!你懂不懂?!
事实上钟毓晟还没能走进院子并真正领略到里面的机关。探访心上人,他心里头其实是很激动很欢喜满怀心事的,对周围的环境和自己目前处境也没在意的。
想都没想过。
这就导致了他的大意,忘记了赫连若水的名声,懵懵然把她当成了普通的深闺小姐,直接选择了翻墙,所以……
他刚刚翻过墙,就避无可避地触上了几条纵横的细金丝,脚尖刚刚接触到地面,就听见铃声大作,他心里咯噔一声,暗叫不好,扔到九霄云外的理智总算回来了一丝丝,他反应也极快,脚尖点地就待翻出墙外。
可惜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晚晴阁机关发动的速度,是远远比其他地方快的。
他翻到一半,脑袋都还没能露出墙头,就觉得全身乏力,胸口一凉,像是被塞进一捧雪,带走了全身热度,紧接着他的身子软了下来,软成沸水里的面条,连动动手指都觉得困难。
砰地一声,他摔倒在地,砸在地面上,地面轧轧微响,门户无声打开,他掉进坑底管道。
放倒他的是墙上放出的毒烟,兰倾旖特意做的,无色无味。
晚晴阁的墙,表面上看就是普通的石砖砌成的围墙,实际上里头是铁板,表面上刷了层和墙灰同色的颜料。
铁板里连动着各种阴毒机关,毒烟只是其中最不起眼的一种。
整个晚晴阁,都巍巍如铁机关森严,地底专门修建的特殊管道里,不知处理过多少尸体。
等到被铃声惊动的玉珑慢吞吞地赶过来查看情况时,自然是不见了钟毓晟的身影的。地上啥痕迹都没留下。所以玉珑也就没在意,这样的事发生的多了,晚晴阁上下的人早就司空见惯麻木淡定了。
而正是她的不在意,导致这件事一发而不可收拾。
夜幕降临时,兰倾旖卷起墙上的黑布,嵌在墙壁上的夜明珠散发出柔和的光芒,光线冷白,立即驱散了黑暗。
她动了动僵硬的腿脚,合上书,仔细回想,思绪悠悠,周身内力自然流动,运行十二周天……
“小姐!小姐!快出来!有急事!”玉珑在外面使劲拍门大声喊叫,声音里透出满满的焦急和慌乱,尖锐得让人想听不见都难。
兰倾旖怔了怔,心中暗暗好奇什么事这么急?又发生了什么紧急大事,让素来镇定自若的玉珑慌乱到这种地步?
她放下书,刚打开门就被玉珑大力拉了出去,抓在她手腕上的手正微微发抖,玉珑虽极力保持着表面的淡定,可她的动作还是泄露了她的情绪。
兰倾旖拍了拍她的脸,笑意清浅,“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小姐……”玉珑哭丧着脸,声音都在发飘。“刚刚老爷派人来问,左相大人走了没有?可不能容忍他在晚晴阁过夜。可是……可是我们压根就没见到他的影子。府中护卫们都说,都说他来了晚晴阁!”
兰倾旖一怔,面色有些奇特。
怎么可能呢?
“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吧!没事,天塌下来也有我顶着,伤不到你!”
“今天下午……墙边的金铃响了,等我赶去时,没看见人影……”
“!”
兰倾旖默了默,无语。
不会这么乌龙吧!不会这么逊色吧!
好吧,明明这是件能让人发笑的事。可一想到这件事的后果,实在没人能笑得出来。
这就是标准的让人好笑到笑不出来。
“他应该不会死得这么容易。”兰倾旖倒不着急,慢吞吞道。
好歹也是当朝左相,年纪轻轻能爬到这等高位,怎么可能没几分手段?区区一个机关就能弄死他,说出去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小姐!你以为谁都像你武功高强?钟家可是标准的书香世家,十个里面九个半是书生。”玉珑急得跺脚。
“他要是书生,他能想到翻墙?”兰倾旖嗤之以鼻。没听过一句话吗?淹死的都是会水的。
“行了,少废话了,去开机关找找吧。”
“小姐。底下连接着化尸水池!”玉珑阴恻恻提醒。
“最坏的结果不过一命赔一命!”兰倾旖冷笑。“废话什么?还不快去!”
玉珑被噎得死死的,无话可说,连忙去开机关总闸了。
最后倒霉的钟大相爷还是在化尸水池子里找到了的,果然是没死的,只是某个翻墙会美人的美好愿望是注定破灭的。
还被心上人鄙视又鄙视的。
兰倾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看着钟毓晟,冷笑森森。
他身上的衣服被化尸水化得差不多,不过人倒是没受什么伤害。这倒不是他命大,而是这小子身上确实有好东西,连化尸水都能解。
不过就是这样兰倾旖才愤怒。爹娘还真好意思,拿了她的东西去做人情,也不征得她同意!
要是换做什么金银珠宝书画古玩之类,她也不在意,没了就没了,这等物品虽然难得,可也没什么实质性伤害。
可她的药方和自己亲手做的各种独门药物,没有她允许,是绝对不准外传的!
娘亲倒是可以,拿了也就罢了,还拿出去当做互换庚贴的彩礼送人。她是嫌她女儿日子过得太顺所以心里不舒坦,还是怕她女儿不死?
这些东西也是能随便送人的?
她的目光落在钟毓晟腰间,石青色香囊。
这里面装的肯定是她的辟毒香。不过毕竟化尸水池有那么大,香囊能装的香料有限,即使能够溶解化尸水,也需要时间。
所以左相大人被拎出来时,袍子已经被化得只剩几块巴掌大的布料,零零碎碎地挂在他身上。这还幸亏最近天气冷,穿的多且厚,不然他现在只怕早就被化掉了一层皮。
身仅寸缕,连遮羞都做不到,身上还添了不轻不重好几道伤痕。
尊贵的左相大人,只能在院子里裸奔。
她让人给他找了件家丁衣服,又让护卫给他包扎好伤口,总算收拾出人样。
钟毓晟一身青衣小帽,看着质朴无华,总算顺眼了些。
兰倾旖对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未婚夫本就排斥,此刻更看轻他几分。
这么弱他也好意思学人家刺客不走寻常路?连墙边最简单的机关都没躲过!这要换做闻人岚峥或韦淮越……总之天差地别!
防范意识和警惕性这么差,他是怎么爬上左相位置的?又是怎么活到现在的?云国朝廷的人都死光了吗?
她瞅着脸色苍白的钟毓晟,心中恨恨地想算这小子命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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