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山涉水,有不少征夫正在凿山穿渠,抬挑艰辛。
自古以来,百姓所知政情不过寥寥,生死变迁无不是掌于当政者手中。这江畔近百万民众,不过是靠劳力养家糊口,期求丰年盛世,能安度生活。
高高在位者玩弄权术翻云覆雨,即使能有幸造福一方,也要承受许多非人压力,若无岿然心志,免不了要吃苦头,不苦自己则苦苍生。
杜明书随着兰倾旖并羁而行,见她仍往深处走去,出言阻止道:“赫连小姐,前面开山凿岭甚为危险,莫要再行了。”
兰倾旖微勒马缰,举目遥看,耳边已能听到“叮当”不绝的斧凿之声,她看了片刻,突然转头询问,“这是用什么法子开凿的?”
杜明书微微笑道:“这是湖州古法,在山岩之上架柴灼烧使之炙热,而后取冷水或醋猛浇其上,则岩石淬裂,再以铁凿开剥。如此逐层烧凿,周而复始,则贯通山岭。”
兰倾旖有点诧异:“那不是很慢吗?”
“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杜明书也有些无奈地答:“这已经是最省时省力的法子了。”
兰倾旖盯着山岭发呆,看了半天,突然道:“杜兄,你看有没有可能精测细量,从两端同时穿山开凿,这样或许会快一些。”她从怀中掏出一张备案的水利图,展开仔细看,指着地图上的某段,说:“穿过顶枫岭后的此段亦可同时开工,真正实地测量这些东西我就不懂了,你看着有没有可能用到实际中去?”
“这倒是个好主意,可以试试看。只是……”杜明书眼前一亮,似乎想起什么,他又有些尴尬地道:“这么高,我又不会武功,必须要找个轻功绝顶的人暂时冒险,上下奔波。这……”
“小姐,让我去吧。”她身后沉默无语的玉珑忽然主动请缨,目光闪亮,“这里就属我轻功最好。”
“那行。”兰倾旖思索少许,还是答应了,“但是你一定要小心,注意安全,不许逞能。”
“是。”
兰倾旖看了一阵,转身回府衙。
刚到府衙,就有人迎了上来,双手递给她一封密信,三道火漆,兰倾旖的神色有点凝重。
她挥退下属,随手开始拆信。
信是从黎国传来的,她一目十行地看完,眉头轻轻一凝。
闻人岚峥暗中为闻人炯续命,动机不明。
她随手毁了密信,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何不顺其自然?如今时机成熟,他还在等什么?又想干什么?
还有上次的豆腐涨价事件,至今没有回音,也不知道燕都作何打算,反正她该做的都做了,皇帝要是自己不当回事她也懒得管,这云国又不是她家的天下。她急什么?
负气想了想,她把这些扔到脑后,集中精力关注目前的河工。
隔了几天,兰倾旖又跑去了趟顶枫岭。
顶枫岭这边昼夜不停抢筑水渠。杜明书测量精妙算计准确,自两端同时开山通渠,并在山岭至河水间设了一道横空铁索,将碎石就地装入竹笼,沿铁索运至河边,即刻乘船送上洪河堤坝。
她上书汇报了过程,佑玄帝很满意,各种赏赐源源不断地送到了湖州交到她手中,也往赫连家送了不少,能够拿来用的都被那对会做生意的兄妹拿去投资了,兰倾旖干脆让人将佑玄帝送来自己手上的赏赐全部送回去,反正用不着,自己也不会做生意,正好给他们用,赚到钱后自己还能得到点分红和利息。
但是,云国的皇帝和赫连家上下高兴了,有人却不高兴。
比如一直和云国关系不佳的黎国。
赫连若水复出,本来就已经是个很糟糕的消息,而且她还这么得皇室重用和信任。
与其让云国蒸蒸日上,不如趁现在它们正在兴修水利,国库空虚,钱粮吃紧的时候,捞点本。
所以,一道出兵的圣旨,从龙泉宫中发出。
今年对于云国而言,注定是多灾多难精彩纷呈的一年,风云乍起,九州激荡。鹰击长空,剑吼西风。
六月下旬,就在季凤渠修建和水患困扰着当局者的同时,沉寂的黎国探出了他的爪牙。以第一名将连珏为主帅,派军袭击云国边境的嘉水关。
龙战于野,大战在即。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一场偷袭战,黎国一举得手。
消息传回燕都,皇帝盛怒,火速派遣司徒画衣领军支援。
兵戈与烈焰的肆虐,于苍茫大地上,迎来了争霸的刀锋。
风起于九霄之上,亦生于青萍之末。征战的路程,逐渐勾勒。
夏天在忙忙碌碌中过去,兰倾旖甚至都没空感觉热,偶尔闲下来也是脚步匆匆,能够好好休息的日子几乎没有。
这日天有小雨,解了浮动的暑气,兰倾旖也偷了回懒,呆在府衙后院没出门。
玉珑这两天忙着猴子似的攀山勘探地形测量数据,常常整日不见踪影,兰倾旖也习惯了,随她去。她若能从中寻到自己的意义,找到乐趣,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她煮了壶茶,坐在檐下看半枯的残荷,嗅着细细的茶香,觉得这日子过得还不算糟糕。
“几片残荷有什么好看的?”手上一松,茶杯已被人拿走,她抬头,看见韦淮越正往自己嘴里灌,不由气乐了,“你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
“我本来就不是外人。”韦淮越神色坦然理直气壮。
兰倾旖默然,为他的厚脸皮无话可说。
是不是他们这些玉堂金马的男人,都有厚脸皮这个特质?
她唯一庆幸的就是那杯茶自己没喝过,不然不仅恶心了他,还暧昧尴尬。
“今天怎么没出去?这几天你一直忙的热火朝天的。”韦淮越很不满,看她的目光满是不敢苟同。
兰倾旖翻了翻眼睛,“有什么好去的?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我去了也帮不到什么忙,反而要让别人腾出精力来照顾我,那不是添乱吗?”
“难得你还有自知之明。”韦淮越毫不客气地道。
兰倾旖愤怒地夺过他手中的杯子,咬牙道:“我一直很有自知之明,你边去!不准喝我的茶!就没听你说过什么好话。”
“你不是都习惯了吗?”韦淮越不以为意。
兰倾旖冷哼了声不理他,“我现在生气了不行吗?”
“行。”韦淮越从善如流,“我面前你自然可以使小性子。”
兰倾旖怔了怔,整个人都呆在了当场,她抿紧双唇,忽然觉得烦躁,扔开茶杯站起身,“我有些累了,想去睡觉了,你自便。”
“你又怎么了?”韦淮越莫名其妙,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揉着隐隐作痛的眉心,苦笑,“你这又在发哪门子脾气?”
“你放手!”兰倾旖用力挣开他的钳制,揉着发红的手腕,心情竟然平静下来,只有虽淡却无法忽视的怅然在心底萦绕不休,再开口神色淡定,语气中有种刻意的疏远,“男女授受不亲,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往后还是避避嫌吧!”
“避嫌?”韦淮越目光瞬间冷了下来,仿佛蜡烛燃烧冷却后的烛泪般,看似温软,实则冷硬。“我倒是不知,你何时在意起这男女大防了?”
“以前不在乎,但现在我不得不在乎,毕竟我已经定亲了。”兰倾旖答得平静坦然。
韦淮越忽然笑了,笑意冰冷地荡漾开去,衬着他硬朗的五官,更有种山雨欲来的阴沉和压力。
“兰倾旖,你真当我是傻子,可以随你骗不成?你要是真喜欢钟毓晟,早就准备嫁妆了,最起码你出京两个多月,也会给他写封信报个平安,可我从来没见到你理他,这说明什么?你不喜欢的事,这天底下谁能逼迫你?你们这桩婚事会成才叫稀奇,别说你不喜欢他,就算你喜欢他,只要你还没嫁人,就是自由身,我为什么不能追求?”
“你当然可以。但也要注意方式,最起码,保持距离,我可以不在乎旁人的闲言碎语,但我长宁侯府丢不起这个人!”兰倾旖淡定道。
“行!”韦淮越咬了咬牙,冷笑如刀锋芒灼人,“我记住了,你放心!”
“嗯。”兰倾旖点点头,下颚的弧度绷得紧紧的。“你应下就好。”
韦淮越冷笑,拂袖而去。
“小姐!”身后突然钻出一个鬼鬼祟祟的小脑袋,发顶在阳光下闪动着耀眼乌光,玉珑眨动着灵动有神的眼睛盯着韦淮越远去的深蓝色背影,挤眉弄眼地看着她,满脸看好戏的兴致勃勃,“你变了耶!”
“嗯?”兰倾旖斜睨着她,眼神询问。
“以前的你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你这是故意的吧?要和韦公子生分,用得着这么费劲?你这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不成?”
“你话本子看多了吧?还附体呢?怎么不直接说魂飞魄散?”兰倾旖没好气地讽刺。
玉珑笑呵呵的也不生气,“小姐,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奇怪,全身上下都透露着不对劲!整得自己跟个老古董似的,搞不好的还得以为你是死了男人的寡妇,在为自己的男人守节呢!”
兰倾旖心里咯噔一声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脑子里瞬间乱糟糟,她彻底冷下脸,“你给我边去!”
玉珑笑嘻嘻的也不以为意,耸耸肩乖乖地让开道路。
兰倾旖擦着她的肩膀,头也不回一阵风似的进屋,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她的脚步略略有点慌乱。
当然,心不在焉的玉珑是不会发现她的异常的。
世界上有配得上自家小姐的人吗?
对于这个问题,玉珑小姑娘的回答永远是坚决的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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