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感染人群、兴工清理沟渠、填埋死水河、定时燃艾草、洗刷不干净的角落、灭蚊杀蝇、尸体集中火化……种种措施有条不紊地颁布执行,韩苏城里的动乱很快平静下来,整座城池已在兰倾旖掌控之中,底下的官员在被扔了几个到隔离馆里后,也没人再敢反对她的命令。
街道上十分冷清,几乎空无一人,冷冷清清静如鬼域。长风吹起漫天冥纸飘飞,隐隐还杂了哭声,更添几分凄惶。
这样的情景其实已经看惯了,但每次看到,兰倾旖心里还是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得心里天翻地覆的震动,恨不得立刻能将这瘟疫驱散干净,还百姓以平安,还天地以宁和。
布政使衙门后堂,孙嘉方只睡了几个时辰便早早起了,几夜辛熬,一把老骨头几乎要吃不消。
到了前堂,却见玉珑正候在那里。连日相处,彼此也熟了,他笑眯眯招呼道:“玉珑姑娘早啊!”
玉珑笑意盈盈,“孙太医早,我是随小姐这些年早起惯了,您倒是该多歇息才对。”
孙嘉方摇头,“人老了,觉便少了,侯爷起了?”
玉珑抿唇微笑,“小姐和韦公子早就出府去了,小姐要我把这几个方子教给您试试看,说是用来防止没感染的人感染的,具体管不管用还不知道,不过有八成把握能行,让您先拿去看看。”
孙嘉方接过她递来的方子,凝神看了看,几日下来,长宁侯拟定了预防护理措施逐步推开,这疫病似乎见遏制的势头,想必长宁侯又是亲自出去巡访。
只愁他医术不精,至今仍没寻出解救之法,救不了感染的人,只好每日钻研药方,可惜收效甚微。他也不敢耽搁,立时便往药房去试药。
此时兰倾旖和韦淮越出了一户人家,身后几队护卫全副武装,抬着数副白布覆盖着的担架。这家竟是无一幸免,老少六口皆尽亡于瘟疫,连收尸送葬的人都无处去寻。
韦淮越见兰倾旖看着远方出神,担心她身体吃不消,低声问:“可是累了?”
兰倾旖摇头,勉强笑了笑,“还好,这是最后几家了吧!”
韦淮越点头,“城里已经走遍了,城郊那边想必也差不多了。”
这几日他们俩亲自巡访全城,兰倾旖沿户收诊病患,安抚百姓,推行防范之法,亦劝说幸存之人将亡故的亲属火化,断绝病源。纵有不愿的,体谅他们亲人葬送之痛,耐心加以劝化,多数人还是遵从了。
东郊一片荒地设了火场,每日葬化死者无数,如此已烧了七日。
兰倾旖抬头看了看韦淮越,见他这些日子既要调遣安防,又要操心疫情,还要挂念着她,眉头就没有舒展过,心中不由酸软。
他们本就彼此熟悉,这些日子的同处更是培养出了默契,自然安心,一步一动承辅并济,配合得天衣无缝,行事便也事半功倍。
只不过默契归默契,她对他仍旧没那个意思。
“今天还去火化场吗?”韦淮越转头,不想看她眼中的歉疚,语气稍冷,问。
“去!”兰倾旖当做没看见他忽然的冷漠,答得毫不犹豫。
连续烧了七天,但愿今天是最后一天。
城中到东郊路上,沿途祭拜者哭声震天,登上高台,前方熊熊火起,吞噬了无数消亡的灵魂。所有人都垂首闭目,不忍相看,却掩不住耳边生者的凄惨嚎哭。
这样的情形看了七天,可身边的护卫还是没能看惯,不忍相看地撇过头。
韦淮越没有避,他双手负后,站在高台上,居高临下看着那熊熊燃起的火光,目光静冷,也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兰倾旖也没有避开,没必要避开。这世间苦难就是如此,避也避不开,还不如迎难而上。记住了,才会引以为戒。热气蒸着面具,清丽的眸子倒映着熊熊火光,仿若那火焰也烧在了她眼底,翦翦秋水映着火焰妖冶般的浓烈,那些满载着家人和情人深爱的人,已经永远长眠,化为飞灰消失在世间,连最后的念想都没能留下。他们的家人想为他们收敛尸骨都做不到。
她深深吸一口气,忽然觉得自己将来死了大概也不会有埋骨之地。可死都死了,葬与不葬对她而言有什么区别?痛苦的,是活着的人。可人生就是如此,再苦再难都要咬牙硬撑着活下去。
城中幸存的僧人自行聚集,为死者念诵着往生咒,佛音里带来些许平定,兰倾旖侧头听了片刻,压下心中波动的情绪,低声道:“但愿他们能够安息。”
“他们在天有灵,会理解你的。”韦淮越语气淡漠算不上安慰,她的心却忽然平静下来。
“我虽然会难过,却觉得问心无愧。再重来哪怕百次,我依然会这么做。”
“孙太医应该已经在分发药物了,你要不要去看看?”韦淮越看着逐渐飘散的飞灰,岔开话题,不想她在此伤怀。
兰倾旖想了想,点头,“去看看也好。”
府衙前,孙太医带着十几个人正在忙碌中,看着周围衣裳破旧,满面尘土,眼睛却流露出无限希望的百姓们,孙太医心里也不好受,心想总算抑制住了患病人员的增加,接下来更要加紧研究治疗那些已经得病的人了。
种种药材依次被仔细称量过,按顺序投入锅中,大火滚开之后,空气中都弥漫着浓浓的药味,因为量大又是浓缩药液,所以味道很冲,周边搅拌添柴的人都忍不住蒙上面巾,而百姓们却是如闻仙气,每个人都眼睛发亮地紧紧盯着那口锅,身子不由自主地前倾,手都在微微抖动呈抓握状,仿佛要抓住亲人生的希望。
兰倾旖站在街角,看了一眼就撇过头,“我们回府衙。”
“怎么?你有事要办?”韦淮越怔了怔。
“嗯。我不想浪费时间,与其在这里干站着,还不如去和孙太医研究解药。”兰倾旖也不瞒他。
韦淮越想笑,又笑不出来。
这个特别得让人想笑又想叹息的人啊……
一连数日,兰倾旖都待在特意辟出来的密室里,几乎足不出户不眠不休,用来实验的小白鼠不断死掉,因为怕传染扩散,只能用火化来处理,今日已经正好是第十三只了。
她只觉疲惫、失望、愁苦一股脑地涌了上来,心口就像压着块大石头般难受,气闷地以手撑头看着那些医书草药。
如果有实验器械和必要的药物,这疫症并不是无解的东西。
所有人都被隔离在外,她连日益减少的患病人群都没空管,觉得自己就像独自站在一片沙漠中,明知道身边就有水却怎么也拿不到,简直快要发疯。
她觉得头晕目眩,知道是自己最近睡眠不足导致,忍不住趴在桌上眯了会儿。
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也不知道碰到了哪里,桌上的瓶瓶罐罐倒了,有的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自己没惊醒,门外日夜徘徊的韦淮越反而被惊住,再也顾不得她的禁令,拔腿狂奔了进来,却在看见室内场景的刹那顿住脚步。
她应该是太累了。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理顺她颊边的乱发,脱了外衣给她披上,坐在一边安静地等她醒来。
忽然想起幼年雪山上分食了鹿肉后睡了一觉,醒来时看见韦淮越躺在她身侧一人远的地方。
兰倾旖有些恍惚。
“我这是梦到你了,还是你特意闯进我的梦?”她好笑地问。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谁能说出真假?
“你认为是哪种,就是哪种。”韦淮越伸手搭上她的脉,她没挣扎。
她不想拒绝他的好意让他担心。撇开他的情意不提,他们这么多年的交情也不是摆设。
“你太累了。”韦淮越收回手,语气沉静无波,仔细听却能听出那暗藏的关心,“现在这种情况,你不能倒。不然邓州会因此大乱,很多人都会趁乱而起。”
“我只是着急。”兰倾旖揉着眉心,声音轻轻。
“急也没用,你总要照顾好自己。”韦淮越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免不了着急。我总觉得自己可以做到,只要早点做到,就可以挽救更多的人。”兰倾旖看着自己的双手,苦笑。
“你已经很厉害了,不要太过勉强自己。”韦淮越抓住了她的手,声音虽轻却坚定。
“或许吧。”兰倾旖闭上眼睛,“外面的情况怎么样?”
“你给的药方很有用。现在全城都推广开防止染病的药,效果很显著,最近这两天几乎没有新感染的人了。”韦淮越神色欣慰也伤怀,想着眼前这个女子,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付出了多少心力。有谁知道?
“还得抓紧时间。”兰倾旖从窗外看天,眼底满是忧心的黯淡,“不然总会夜长梦多。”
“担心战事?”韦淮越伸手拨开她眼前的碎发,兰倾旖想让,却没能让开,索性不动了。
韦淮越若无其事,当做不知道她的僵硬和拒绝,自顾自地道:“刚刚听说了好消息。司徒画衣的清羽军大捷,一月之内连夺两城,正和连珏对峙在嘉水关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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