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春闱放榜的日子尤其磨人,磨的不是当事人,而是满含关切的旁人。
兰倾旖放下书卷,不动声色饮茶,瞅了眼被蹂躏得不成样子的软枕,很厚道地没开口。
这些日子赫连无忧往她这里跑的次数格外多,来了也不说话,只顾着发呆,顺带无意识折腾着手里的东西。
在第一天她把她新得的古籍揉成了抹布后,她就将所有书都收进柜子,坚决不给她毁坏精神食粮的机会。
“我说,你能淡定点吗?都考完了,事成定局,你急不急都是那个结果。”兰倾旖实在看不下去,瞧她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知情的还以为她是怎么了。
赫连无忧回神,瞅了她一眼,张张嘴又什么都没说。
“我昨天和娘说了你们的事。”兰倾旖波澜不惊道。
赫连无忧一个激灵顿时彻底还魂,紧张地看向她,急急忙忙催问:“他们怎么说。”
“他们即使说了也等于没说。”兰倾旖若无其事,“娘说以后再说,爹爹和大哥什么也没说。”
赫连无忧:“……”这算啥?咬文嚼字?
“我会按照原计划行事。”知道她想问什么,兰倾旖淡淡答。
赫连无忧松了口气,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神里深情无限,“姐姐,这事就靠你了。”
“嗯。”兰倾旖不置可否,“你该走了。”她毫不留情地指出,“娘等下要检查你的女红。”
赫连无忧:“……”
迷迷糊糊的日子过了半个月,终于等到三月初放榜,一大早天刚蒙蒙亮,兰倾旖就拜托韦淮越去看榜。
赫连无忧心绪不宁,连闲聊的兴致都没有了。
被迫在休息日早起陪妹子熬时间的兰倾旖苦不堪言,忍不住打趣,“我说,你也用不着担心。以白瑞祺的水平,只要正常发挥,绝对榜上有名,你就等着他上门求娶好了。”
“你边去!”赫连无忧俏脸飞红,嘻笑几句,忐忑不安的心倒是平静不少。
眼见日上三竿,左等右等不见回音,赫连无忧心里又暗暗焦急起来。
在焦灼不安的等待中,韦淮越终于在午正时回来。
赫连无忧立即迎上去,“韦公子,结果如何?”
韦淮越失笑,故意卖起关子,“我挤了半天才看了一眼,又很快被挤出来。一路匆匆赶回来,现在又累又渴,怎么也没人给我倒杯水?”
话音刚落,一杯热腾腾的碧螺春就送到了手边。“阿越,喝茶。”茶杯后,是兰倾旖清丽的笑靥。
韦淮越接过了茶杯,笑着打趣道:“难得你这个冷心冷肺的也关心春闱放榜的结果。”
兰倾旖瞟他一眼,抬手抚着下巴,唇边笑意转浅,更显得她整个人纯美如月光,“茶里我加了料。”
韦淮越脸色变了变:这茶他已经喝了。
“什么料?”以这丫头的阴损,绝对不是毒药,但估计会比毒药恶毒千百倍。
“变声药。你放心,没什么大作用。就是让你在三天内保持甜美可爱的女声。”兰倾旖十分淡定。
韦淮越的脸瞬间青了。
赫连无忧捂着嘴巴差点笑抽。一个外表硬朗的大男人却有甜美女声,想想就觉得好玩。姐姐真是缺德。
“……”这一刻韦淮越心中悔恨如海波澜壮阔。他逞什么口舌之快?最后还不是自己倒霉吗?刹那间他觉得“最毒妇人心”“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真是人间至理,不就是嘴快胡咧咧说错话吗?至于吗?
赫连无忧咳嗽一声,忙接过话茬,“韦公子,你就别吊我们的胃口了,他到底考中了没?”
韦淮越特别不想张口,但在兰倾旖那种“你敢不说我就让你一辈子维持这种情况”的目光暗示兼威胁下,硬着头皮道:“考中了。”
声音甜美圆润,宛若珠落玉盘。
赫连无忧转过头,虽竭力克制,但仍能看出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双手紧握成拳紧紧抵在嘴边。
韦淮越的脸色,已不能用铁青来形容。
兰倾旖淡定如初,不动如山。知道等赫连无忧笑完绝不是一时半会,干脆替她问了。“这次春闱共取中多少人?白瑞祺考的名次如何?”
问到关键,赫连无忧也正了正心神,顾不得笑,清清嗓子转过头,目不转睛地屏息等待答案。
韦淮越狠狠瞪了眼兰倾旖,悻悻道:“这次春闱共取了一百一十二名,他是第五名。”
赫连无忧松了口气。这个名次很不错,努把力一甲也很有希望。
考得还挺不错!从参加春闱的考生人数来看,这次会试近乎二十中取一,能上榜的都已是佼佼者了。以白瑞祺的成绩和年龄,考中春闱已足够风光。至于殿试……她饶有兴致地挑眉一笑,气定神闲地安慰赫连无忧,“你放心。我向你保证,他有七成以上的可能能中一甲。”
能够在她的刁难和压迫下全身而退的人,可不是一般的书生。拿出在她面前的淡定从容,就足够白瑞祺脱颖而出。
赫连无忧想想也对。能入姐姐的眼,就足以说明他的优秀。自己该有信心才对。
“今天的天气不错,允许你外出,但不许在外夜宿。”兰倾旖瞥了眼窗外明媚的阳光,云淡风轻道。
赫连无忧喜滋滋地应声,兴高采烈地奔回房准备厚礼前往道贺。
“忽然觉得,年轻真好。”兰倾旖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兴冲冲远去的背影,心头忽然波澜起伏,感慨万千。
“说的好像你七老八十似的。”韦淮越瞟她一眼,觉得她那表情看得他心里堵得慌,嫌弃万分。
兰倾旖笑了笑,笑意在眉宇间却不在眼底,浮冰碎羽般飘在她容颜上,看起来充满了冷漠而邪魅的美丽。
韦淮越瞬间哑口。
“他们怎么折腾我都不管,只要有那本事收拾残局就行。”兰倾旖活动着手腕,慢吞吞地道。
她容忍他们不合礼法的私会,但他们必须让别人挑不出错处;就算挑出来,也得有办法把事情压下去。不然她可没这么好说话。
“说得这么冷漠,真要出什么事,你还不是会为他们跑前跑后?”韦淮越嗤之以鼻。
这丫头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就她那极端护短的性子,怎么可能舍得赫连无忧吃苦头受别人欺负?
“十天后的殿试,他若得到好成绩,必然会入很多人的眼。你就不怕他人往高处走,伤了无忧的心?”他意有所指地提醒他。
忘恩负义得陇望蜀的薄情书生,都是世人口舌中说烂的话题,话本子都懒得再写这种烂俗故事,她难道不曾想过?就真的如此放心?
“他若真这么做,无忧也不会再惦记他。”兰倾旖唇角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语速更加缓慢,声音也更加温柔,“我也会……让他这辈子到此终结!”
“别说得这么杀气森森的,你就不怕无忧知道跟你闹起来?”韦淮越摇头,“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等着看结果就是!对了,查过吗?他的来历没什么不妥吧?”
“嗯,还算可以。”兰倾旖应得懒洋洋的。
韦淮越点头,知道白瑞祺来历不正的可能基本可以排除。
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就是殿试,六曹三省列簪裾,丹诏宣来试士初。
太和殿里百官肃立,高高在上的皇座,庄重压迫的气氛,使得进殿的贡生都战战兢兢,胆子稍微小点的已神色僵硬。
兰倾旖目光从白瑞祺身上一掠而过,见他神色如常,心里暗暗点头。
白瑞祺果然没辜负在她面前的淡定,表现得有板有眼十分可观。以他的年纪,兰倾旖可以确定皇帝对他是满意的,一甲三人必能占一席之地。
她放下心来,开始盘算着什么时候请白瑞祺过府一叙,眼角余光不忘关注白瑞祺的一举一动,见那小子也在开小差,又瞟了眼上头滔滔不绝恩威并施的皇帝,她心里暗暗好笑。
敢情这小子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主,难怪无忧说他不迂腐,是个有趣的。
咦,他看她干嘛?她今日的衣着打扮可没什么不得体之处。还是他看出什么了?她的伪装应该没那么差才对。
一番忙碌,填榜传胪,得一甲三人,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状元授斡林院修撰,榜眼、探花授斡林院编修;二甲三十四名,赐进士出身;三甲六十六名,赐同进士出身。朝考后,分别授以庶吉士、主事、中书、推官、知州、知县等职。
白瑞祺被点为榜眼。
这个结果是兰倾旖打听出来的,至于金榜,不用看,去了也挤不上。
结果在她预料之中,她也没什么情绪波动。
赫连无忧也放下心来,让人给白瑞祺报信,让他进宫谢恩。
白瑞祺自己对这个结果也是满意的。
谁都知道翰林官品秩虽低,却可以直接参与内阁机密,而且升官较易,历代宰相都是从翰林院学士中挑选出来的,再者翰林官可以在上书房行走,可以接近皇上、皇子和王公贵族们,待遇比其他的官要优厚得多。其实就算是再低些也没什么,只要他肯努力,还怕没有升官的机会吗?
次日进行琼林宴。当晚琼林苑张灯结彩,锦石缠道,柳锁虹桥,礼炮喧天。四司六局,并礼部、光禄寺、尚宝司诸般人等忙碌不休,梨园教坊也出领袖子弟助兴,兰倾旖到的时候,远远的大轿还没停下,就听得里面喧嚣震天。
琼林苑离内阁议事厅不远,她过来时,远远看见钟毓晟从琼林苑出来,带着一批大臣往内阁而去。
兰倾旖微微一怔,从退亲后,她就一直避着钟毓晟,面对他心里总觉得歉疚不自在。奈何同朝为官,总少不了见面机会,她只好避开与他独处的机会,从这段日子的表现来看,成果斐然。可如今乍然碰上了,她还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
钟毓晟倒是神态自若,友好地打了个招呼,走了。
兰倾旖松了口气,进苑开始场面工作,新科学子上来见礼,她含笑点头过去。宴席上不断有学子前来敬酒,她泰然自若地应付过去,不动声色地冷眼旁观白瑞祺的言行举止,并没打算靠近。
她本来就没打算现在摊牌,人多眼杂不是好机会,人来人往的应酬,她也找不到和他单独说话的时机,还不如再等等。
后半场天际烟花升腾,五彩缤纷绚丽壮观,她觑得空子,悄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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