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下的晚晴阁幽静如深山古寺,灯火漂浮如星海斑斓,映出灯下少女深邃的眼眸。兰倾旖注视着新送上来的文书,眼底光芒闪烁不定。
刑部的案卷琐碎,她搬回来看也不是头一回,玉珑和玉琼也不往心里去。
这日她照例对各州送来的刑名案件进行复审,对着某份案卷沉思许久,那是谭郡递来的盐商灭门案。
谭郡紧邻平康郡,某种程度上受平康郡影响更甚朝廷。
而皇帝的心思,即使别人猜不到,她却心知肚明。
皇帝想削藩。
平康郡已是富裕,离京城也远,又与黎国边境相隔不远,实在令人放心不下。今上登基,平康王出过不少力,这些年平康王看着也安分守己淡泊名利,从没干过什么出格事。可放任这么个人在那天高皇帝远的平康郡,难以对他的动静加以有效掌握,实在让人不安。
帝王家素无亲情,当年平康王支持今上,是因为他自己没有也不可能有机会。如今可不一样。他真会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别说皇帝,就是她这个外人都觉得不放心。
谭郡所属的按察使进京交割案件。这些案卷看起来合情合理天衣无缝,她却直觉不对劲。
原因无他,地点和被害人身份有些敏感。
去年黎国和云国的那场战事,打来打去砸下不少银子,可最后的结果还是一样,黎国占据的城池最后一点不落地被司徒画衣抢了回来。这怎么看怎么不值得——当然,这个不值得是针对黎国而言。
打仗从来不是轻松事,那都是用无数人力物力财力堆出来的。战争就是无底洞。就算黎国主动出战是闻人炯病糊涂,利益熏心低估了云国的实力,可她绝对不信闻人岚峥会撒手不管。
连珏表面上忠于闻人炯,实际上是谁的人她还能不清楚?即使闻人炯会低估云国的军事实力,闻人岚峥绝对不会。退一步讲,哪怕他真低估了,在战争后期,嘉水关下两军对阵时,他还不知道保本?
这怎么都说不通!
黎国入侵,曾兵犯平康郡,但被打退,后来司徒画衣出兵征战,平康郡也曾派兵相助,这会不会只是演戏?
顺着这个假设想下去,湖州案中至今下落不明的两百万两白银,靳涛定背后撑腰的人,莫名其妙出现在平舆县运往嘉水关的粮食,那些“劫粮山匪”手中的地方军用武器……那桩案子查到靳涛定就打住,可明眼人都知道他背后还有人。若归结到平康王头上,就能成为一条完整的线,所有的一切就都能说通。
从这系列蛛丝马迹中,猪都猜得到平康王的目标。
而盐商,无疑是商人中很赚钱的那类存在。
因此当这份案卷递上来时,她的第一反应就是怀疑。案卷属实?事情真有这么简单?
这户人家,做这行已有多年,经营的产业十分稳固,已成气候,又人丁兴旺,很有几分影响力,不仅是谭郡首富,和知府也有姻亲关系。若非如此,这种地方案件也不会上报刑部。
有这种背景,等闲人家绝不会为生意与他们为难,生死大仇倒还有可能。因此结案上说的雇凶杀人也合情合理。
可从案卷记载推断,他们的目标却是接手盐商家的产业。
谋逆是需要钱的,很多很多钱。在没成功前,多少银子都填不满这个无底洞。盐商这种早就做出来的,只赚不赔的买卖,正是平康王需要的。她就不信平康王会不动心。
而这桩案件动静闹得太大,掩也掩不住,必须得上报刑部,那其中的水分便不言而喻。
可如今她再怎么怀疑也没用,没有证据就不能采取任何行动。
可惜。
看来,得立即派人去仔细查探平康郡的情况。
她放下案卷,食指有节奏地轻敲桌面,送出暗号。
从来都潜伏在她身边的暗卫立即领命而去,调派合适人手查探。
合上案卷,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迎着窗外的夜风怡然微笑。
“玉珑,今天十二?”
“是。”
“无忧出京多久?”兰倾旖目光落在墙上的云国地图上,边走神边问。
“三天零四个时辰又半刻钟有余。”玉珑轻声答。
兰倾旖幽幽一声长叹。“才三天?我怎么觉得像大半个月?突然安静下来,还真不习惯。”
玉珑没吭声,她也不知道该怎么答。游学三年是赫连家的传统。旁系不知道,但嫡系子孙无论男女都是满十五岁就出门历练,十八岁归来。小姐是因师门要求提前一年,但二小姐已延迟一年多,再不出门就没机会出门了!
“平康王世子最近情况如何?”她问。
“世子行为低调,目前表现得很识相。”玉琼微笑答。
“是吗?”她若有所思。
能在皇室活到现在的,都有几分心机。要说平康王对皇帝会没有半分防备意识,鬼都不信。那他为何还要让嫡长子进京?
迷惑人心?粉饰太平?
为什么?没准备好?时机未到?还是想找机会里应外合?又或者,只是单纯地将世子作为弃子?
世子会不知道进京后的尴尬处境?平康王会舍得让嫡长子陷入这种困局?世子又甘心这样坐以待毙?再不济,世子当初也可以选择不进京,毕竟皇帝绝不会因为他不进京而翻脸。可到了燕都,就等于把自己的命交给陆旻宰割。他们到底是怎么想的?难道还有翻盘之举?还是真以为有黎国的支持就可以高枕无忧?
莫非……燕都的这个世子,只是个掩人耳目的西贝货?
脑子里忽然掠过一个念头,她被吓了一跳。
平康王和王妃感情不错,侧妃完全无法和王妃争宠,身边也只有寥寥数名妾室。而世子是在燕都出生,四岁时才随平康王前往封地,如果是西贝货……
她沉吟稍许,弹指送出暗号,吩咐护卫调查世子身份,从王妃怀孕到现在,她要事无巨细的情报。
眼见诸事都处理得差不多,她站起身,吩咐:“准备热水沐浴。”
“是。”
次日下朝后,桓亲王主动上来搭腔,邀请侯府全家去府上做客,兰倾旖笑眯眯应下,回来后通报自家娘亲准备,自己直奔书房。
桌子上照例摆好文书,她没急着翻看,转过头看自顾自看书的韦淮越。
“黎国那边有什么动静吗?”她单手托下巴,饶有兴趣地问。
“你问的是哪方面?”韦淮越放下手,挑眉看她,冷峻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朝政。”兰倾旖淡然答。“肃亲王。”
“他一直在京郊大营下功夫,已经和两个副将搭上了线。”韦淮越淡然答。
“肃亲王因为好武,早年在边疆也呆过几年,算是有些军中故旧,兵部尚书是闻人岚峥的心腹,闻人行云最近也进去兵部,多多少少有几分震慑作用,他想掌控兵部只怕没多大可能性,只能从别处下功夫。”兰倾旖凝眉思索,计算着玉京的京畿防卫力量,摊手,“兵部他指望不上,五军都督府倒有几分可能。”
“目前他不可能有什么大动作,只能夹着尾巴做人,无过即功。慢慢来,先做好充足准备,总会等到合适时机的。”韦淮越劝她。
“嗯!现在的动作也不算慢。”兰倾旖也不能说不满意。“只要能保住自身,不怕没机会。我们那边的人怎么汇报?他最近形势如何?”
“没让闻人岚峥抓到把柄。”韦淮越一言以蔽之。
“他也就这么点本事。”兰倾旖冷笑。“不可能指望他更多。”
“这样已经足够,傀儡就要有傀儡的样子。”韦淮越淡定提醒。
“算了,反正又不要我养。”兰倾旖凉凉道:“不能给闻人岚峥添堵,浪费他家的粮食也是好的。”
韦淮越哭笑不得,“幼稚!”
兰倾旖顿时黑脸。你才幼稚!你全家都幼稚!
笑过后觉得心情好了不少,她伸了个懒腰,拿起桌上的烫金请柬,漫不经心地翻开。
“桓亲王府送来请帖,邀请我们府上去参加嫡长房长孙的婚礼。新娘子出身传世百年的书香世家,家族中人在朝中做礼部侍郎和文阁学士,家风严正,很有好评,家中小姐们也都称得上贤良淑德,德容言工。素来是最受名门望族欢迎的当家主母人选。”她暗暗点头称许,心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桓亲王比起老王爷,论精明差得真不是一星半点。桓亲王府如今不必和实权人家结亲,家和万事兴才最重要。
她认真凝视着韦淮越,思索,“我娘有意趁此机会去看看荣琳郡主,刚刚吩咐要我好好准备和她一起去。你说,我准备什么见面礼比较好?”
这话题转移的速度飞快,韦淮越却早已习惯她的天马行空。“不需要太出挑,当然也不能普通。如果实在拿不定主意,你不妨去问问夫人的意见。”
“问她?还是算了吧!我可不想看见她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不知道有些话不说比说更让人觉得崩溃吗?”兰倾旖满脸嫌弃,敬而远之。
韦淮越终于忍不住嗤地轻笑出声,“活该!”
兰倾旖:“……”阿越,不带你这么幸灾乐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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