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两指下的双眸,因为那压迫微微颤动,触及的肌肤温软,眼睛……眼睛……
那年盛夏葡萄架下,她心绪满怀中,看透命运予她的结局,也为自己的一生做下谶言。
她亲手逼出他体内剧毒,解开蒙在他眼上的纱布,让他重见光明,送他五彩斑斓缤纷新世界,如今,却要全部收回吗?
那段相依相伴的时光,刹那在眼前重来。
她的手指颤了颤。
她微微俯低脸,看他神情静谧姿态沉静,看她的发垂落,和他的发交缠,和那些同床共枕的日子里一样,纠结缠绕不愿分离。
可他和她从未真正相聚,又何来分离?
心缓缓地绞扭成绳结,似冬日迎着冷风拧半湿的毛巾,手指轻轻一动,便能挤出满满的苦涩的汁。
他放开她手腕的脉搏,却扣紧了她心的脉搏。
看似退,实则进。看似主动放弃,实则步步紧逼。看似示弱,实则攻心。
她能如何?又想如何?
良久之后她长叹一声。
手指无奈地笼回袖里。
闻人岚峥并没有立即睁开眼睛,唇角却露出一抹淡淡笑意。
“倾旖。”他轻轻道:“我就知道,你终究舍不得杀我。”
“黎皇陛下主动放开本侯,本侯自然不能卑鄙到趁人之危。”
“我真是不喜欢你这满口的官腔,也不喜欢你这张面具。”闻人岚峥叹气。“感觉这样我和你的距离真遥远。”
“你不是也戴着面具吗?”兰倾旖扯了扯唇角,“我倒觉得,这样才是你我之间真正的相处模式。”
她不想再和他扯下去——再扯下去天都要亮了。
毫不犹豫地转身,她头也不回。“走了。”
“他们可以走,你留下。”闻人岚峥淡淡道:“咱们的事还没说完,我还是很有兴趣和你秉烛夜谈的!”
兰倾旖皱起眉,略略一想便点头。“成!”
“不成!姐姐和我们一起走,不能放任你单独与狼共舞!”赫连无忧激烈反对。
“只会拖后腿帮倒忙的累赘没资格发表意见!”闻人岚峥淡淡瞟她一眼,眼神满满居高临下的藐视。
“你……”赫连无忧气得脸颊通红。
“怎么?朕有说错?”闻人岚峥笑意里充满不屑。
“她没资格,那我有资格了吧!”沉默良久的韦淮越静静开口。“兰兰必须和我们一起走!”
兰兰?闻人岚峥挑眉,叫得这么亲密,是在向他挑衅吗?“她不走!我保你们平安出赤阳城。如果你们不答应……”
他微笑,没有说下去,他这种人,威胁不需要出口,有脑子的人,都能自己感觉到。
此刻畅园里的消息还没传到平康王耳朵里,他还在故意放水,不让侍卫出动,他们趁这机会出去最安全。而韦淮越必须带赫连无忧走,否则她一个人绝对出不了王府,那他们这一夜的辛苦也就等于白费。
可明白是一回事,心里不乐意又是另一回事。
“你们怕什么?又担心什么?”闻人岚峥摇头,“她不乐意的事,谁能逼她?以她的武功智慧,没累赘在侧,再不济也能自保。”
赫连无忧气得七窍生烟,又不得不承认这混帐说的对。
兰倾旖看一眼韦淮越,眼神里微微无奈和满满拜托。
韦淮越叹口气,觉得真是不甘心啊!但他也无可奈何,只好一拉赫连无忧,恨恨不平地剜了眼闻人岚峥,“走!”
遣走闲人的黎皇陛下很满意,心想总算能单独相处了。天知道他期待这一刻期待了多久,真不容易!
他的欢喜满意很快就被兰倾旖煞风景的冷言冷语打断。“有话快说!”
微笑顿时转变为苦笑,“咱们之间现在一定要这么疏远这么杀气腾腾吗?”
“我们如今的身份,难道不是这样吗?”兰倾旖漠然。
闻人岚峥叹气,伸手去揭她的银面具,兰倾旖身子一顿,终究没阻拦。
银面具下还有一张人皮面具。
他忽然想起那年元宵夜烟花下,她在十里长街茫茫人海中,揭下他脸上的面具。
从此长相忆。
她眼神微微恍惚,瞬间也想起相同的场景。
四目相对,两人心中各自五味陈杂。
“来,让我抱抱!”闻人岚峥笑吟吟地招手。
兰倾旖瞟他一眼不理他。
他摇头,觉得她也被赫连无忧传染变傻了,干脆伸手去拉她。
她一怔,下意识伸手去挡,却被早有准备的他抓住手腕,用力拽入怀中。
随即温润柔软的唇覆上她的。
不用迟疑,不用思考,这是他最想做的事。离别太久,相思太浓,好不容易遇到她,他怎可放过?
她的芳香之海,果然是这世间最美最温暖的所在,是他的记忆永远无法替代弥补的香气。那些寒灯冷月只影对空窗的日子里,多少次想起她,就是靠这些美丽的回忆将难熬的寂寞打发,到最后分不清苦与甜,只心中幽兰一朵,在彼岸摇曳,引领他不断追索。她的唇齿如灼热的火,总能在第一时间将他点燃,将潜藏在血脉深处的思念彻底烧灼沸腾。
熟悉的兰芷芳桂清华香气将她环绕,静而深远。她顿时觉得自己全身的力气都流失大半,流水涟漪般迤逦开去,软倒在他怀里,此刻推拒反抗都成了矫情,她猛然发现自己其实很想他,也渴望这种接触。那些被密密压缩围困在心底的相思凶猛地冲破堤岸泛滥成灾,她无法拒绝。
他并不着急,辗转于她唇齿间的力度最初轻柔如花间词人笔下诗行,再缓缓地一点一点地加重,带着挫折和抑郁,仿佛要让她永远记住他的味道和此刻记忆,他的气息拂在她脸上,往昔的清凉里多出微微的甜,却依旧洁净如雪,占据她唇齿后的每寸空间,也占据她全部思维。相逢似简单又似太难,以至此刻她沉浸在这让自己留恋迷醉的气息中,忽然不想再去计较任何事,只想放纵自己去感受久违的他。
她的回应让他惊喜,他再不忍耐等待,更用力地抱紧她,手指深深拢进她鬓发,恣意品尝着她的温柔甜美,徘徊在专属于他的琼枝玉颜黄金台,他的舌尖细密地扫过她的唇齿,辗转翻覆不休。她再也抑不住喉间的喘息低吟声,那样的旖旎低声听入他耳中,心里便燃起烈火,掌心的温度逐渐火热,指下肌肤如暖玉,触及便似要一滑而过,指尖获得最熨帖的感受,心底似要因此唱起歌来,他越发觉得指掌间一抹玲珑纤腰细到精心,也柔韧到精心,期待着更深的弯折收束。火热感烧遍全身,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彼此肌肤的细腻和弹性,以及那般炙热。
他的肌肤更烫,如暖炉烘过的光滑的绸缎,温存地贴在她的肌肤上,游弋在她身上。彼此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气息更急。那些温软细腻的磨蹭,颤抖的呼吸和触摸,体肤间摩擦生出的暗火,足以烧灼所剩无几的理智,血液在沸腾,他拢在她乌发间的手流连过她的脸颊颈项,一路向下,抚在她腰带上,手指微动,正待解开。
“呃——”迷糊的仿佛刚刚醒来的声音,随即是容闳煞风景的充满焦急的大嗓门,“主子你没事吧?刚刚那个刺客有没有对你不利?赫连若水来了吗?”
一转眼看见两人的造型,瞬间呆住。
兰倾旖顿时完全清醒,大力挣扎。此刻也不知道是该气恼有人扰乱好事还是该庆幸有人扰乱好事,不然刚刚真的很有可能……
她这边还没理清复杂的心绪,那厢闻人岚峥已霍然抬头暗暗咬牙,从未如现在这般看这心腹护卫不顺眼过。他手一挥,桌子上的水果零食全部飞起,兜头盖脸地狠狠砸向容闳和无辜的叶瞳,看那力道,如果砸到脸上,保证两人以后得成麻子。
“滚出去!”主子语气阴测测声音冷嗖嗖,顺带一脚就踹了过去。
兰倾旖嘴角微抽,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失态恼怒——果然男人被扰了兴致是忍受底线,自控力再好也会因此打人!
她紧紧闭嘴,反正又不是自己的下属,正牌主子都不心疼,自己在乎个什么劲?她绝不会承认自己心里还是很感谢容闳的,不然刚刚她真的很可能意乱情迷下让他给那啥了。
容闳狼狈万分抱头鼠窜地和叶瞳飞快地滚了,他刚刚一看两人那造型就知道自己犯了大错,可出口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也收不回。难得主子动了回凡心,却在紧要关头被自己搅黄,他觉得很对不住主子。可话说回来,主子你这样真的好吗?女主子还找吗?如果将来找到了,她知道这事后,你怎么和她解释?
容闳自然想不到那位就是女主子——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
月光肆无忌惮地探进失去屋顶的房子,被打断后想再继续也不是那么回事,两人都分不清是心里惋惜多些还是庆幸多些,各自叹息一声。
叹息声齐齐出口,又齐齐一怔,再齐齐对视一眼,月光下清楚看见衣发微乱满眼迷醉的对方,月光下清楚看见对方眸子里衣发微乱满眼迷醉的自己,他露出得意的笑,满不在乎地转开视线。她却脸颊晕满红霞,不大好意思再看他。
刚刚那情形,她就是脸皮再厚,也有些不自在。
“倾旖,歇一歇。”他按着她的肩膀,轻轻劝。
兰倾旖没说话,听着他的心跳,很快平静下来。
“天要亮了。”
他抚着她长发的手微微一僵,很快松开。“罢了,现在的确不是叙旧说话的好机会,来日方长,你早些走吧!”
“我不会留手,你也别手下留情。”兰倾旖站直身,淡淡一笑。
他也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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