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缭绕,星光灿烂,火焰渐渐熄灭,属于夜晚应有的冷意终于泛上来。
红衣女子高高地立在树梢,清凌凌的目光掠过满地疮痍,目光淡漠,仿佛超脱人世般看着这由她造成的乱象。
她既然做了,就不需要假惺惺的怜悯。
青衣人动作整齐划一地聚拢,弓箭刀剑森然生光,人影幢幢,密密排成人墙,他们只静默地站在那里,杀气已无声无息沉沉压在人心头。
任谁看见都不会怀疑,这是身经百战的精兵中的精兵。
“拜见主子——”所有青衣人齐齐躬身,齐刷刷的喊声惊动云霄,远处飞鸟惊慌飞逃。
兰倾旖抬头,目光寂寥,如浮云掠过青天。
这是她的封邑私军。
来的不多,仅仅三百人。
三百人对三千人,以一当十,轻伤三十二人,无重伤,无死亡。
从战斗最开始,所有步调都掌握在她手中。炸掉白石山,摧毁地下场,驱野狼下山,坑底埋火药……这些相扣的环节,早不得更加迟不得,错一步便是全盘皆输。
只有久经战阵的将领,经过精心思考和严密的沙盘推演,并研透士兵心理,胆子大到以自身做诱饵,才会采用这种战术。
所幸,她没输,用最小的伤亡换来最大的胜利。
三千军,无一逃脱,全歼。
底下是三百人崇敬热烈的目光,灼灼闪亮如火焰燃烧,她的心里却生不出那样的热度,只有种霜雪般的冷。
黑烟弥漫,血如泼水。
这样的血腥和杀戮,不过冰山一角。日后的天下,谁知道还会遭受怎样的创痛?
身边,韦淮越借着衣袖的遮挡,默默地握紧她的手。
无论怎样,我在,在你的身边,只要你需要,我就会出现。不要怕,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和你一起承担。
兰倾旖的手动了动,这次终于没再强行挣脱。
云国佑玄二十四年八月二十夜,平康郡三千军追击赫连若水,被其反攻全歼。仿佛那不是三千个走出去可以站满一个偌大广场的人,而是一朵浪花,轻飘飘的,说没就没了。
这一战从人数上来讲,压根不值一提,却成为众多的史学家和军事学家孜孜不倦研究的经典战役之一。很多年后,赫连若水采用的计策还是战事课上津津乐道的经典战策,至于她是怎样炸掉明显不可能炸掉的兵工厂,又为什么能在进入白石山后没被狼群围攻,则成为军史上永远的秘密。后世无数军事学家奋笔疾书,写出探讨论文上千,也没人能说出真正的答案。
这是属于赫连若水的私人护卫力量,第一次正式出现在人前的战役。
也就是从这一战,这个世人眼中的文弱少女,开始展露出属于她的铁血武力。
历史的车轮滚滚向前,没人能预见后世的发展。
就像那些在史书上光耀千秋风华绝代的人们,满腹心事无人懂,从没想过后世评判,也不求成为传说。他们唯一想做的,不过是活在当下。
八月二十一,赫连若水独自走出平康郡。
十九岁女子一步一个脚印,缓缓离开这片对她敌意深重的土地,步步带血,步步都是凌厉决然的传奇。
当日,她飞马密报燕都事情经过,随即朝廷八百里加急,密令她立刻返回燕都。
赫连若水接令。
巡查队伍仍在继续巡视西北,暗中做某些准备。但那个目光集中点,已经不在。
平康郡三千军的全歼,在朝廷和平康王的同时压制下,被控制在极小的范围内。但各国都有眼线密探,各国的掌权者听说平康郡的事情后,集体沉默很久。
他们已经把她估计得很高,但现在看来还是不够。照这么下去,有她和司徒画衣在,他们将来面对云国时,还有出头之日吗?
没人有答案,也没人想面对答案。
只有风雷起于九霄之上,等待着不久后的江山生变。
黑暗中雪白的鬃毛飘扬如旗帜,满载着浮云星光,闪电般踏破夜色。白马背上的人衣衫紧束,远远看出优美腰线,精致侧影,月白衣袍在风中飘飞,如天边云彩点亮黑暗般,炫目而灿烂。
他被数十轻骑拥卫在正中央,在官道上疾驰。护卫们身骑一色黑马,高大异常,马蹄奔驰声迅捷无伦,雄劲有力,身形笔直如松,夜色中奔驰而过时,如一片黑色飓风从地面卷过,要卷到那片星光里去。
星光如钻,照上他的下颌,薄亮如玉。
正是闻人岚峥。
他在打马飞驰。
他接到兰倾旖出赤阳城的消息后,也立即离开,留下容闳和平康王接触,自己带叶瞳在身边,抄近路直奔目的地。
他并不担心容闳应付不来平康王,反正平康郡那边的计划完成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不过是压住平康王的气焰,省得这老小子贪心不足暗中打小九九,还没过河就想拆桥。
对付这种人,崇尚武力的容闳比不喜欢动手的叶瞳更有震慑力。
对白石山的结果,他也不关心,平康王派军追杀他压根没放心上,在他看来,这个结局压根毫无悬念。他唯一关心的,就是兰倾旖会用什么方式搞定地下场。平康王人虽然不怎么样,但那个矿场设计的确很有一手,他看过都觉得不可能。她是怎么办到的?
“主子。”叶瞳放飞信鸽,策马上前,低声道:“白石山那边有消息了,三千军,被……全歼。”
他听着,面无表情,没有一丝意外,“她可无恙?”
有韦淮越在,她的安全应该无虞,但这世间事,从来不是按照应不应该发展。那女人从来不干简单事,他就怕她脑子被门板挤了,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硬要以身犯险。
女人太强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叶瞳叹气,“外表上看不出什么,内伤说不准。她杀了平康王的四公子和亲近幕僚。”
“是吗?”他挑眉,眼神微微惋惜,“平康王府五个儿子,她已算宰了两个,平康王肯定对她恨入骨髓了!”
叶瞳不语。
“陆旻可有回复?他派何人去镇守桓台钳制平康郡?”闻人岚峥勒住骏马,抬头看天。
今夜无月有星,星光浮凉洒落在脸上,如一片遗失的心事。
叶瞳神色一正,“杨景舒。皇后的娘家兄长,太子陆航的母舅,也是陆航的支持者。他算是皇后娘家少有的拿得出手的人物,原先一直担任祥泰总兵,掌握实权,有几分真本事。”
杨景舒?闻人岚峥眉头微蹙。他知道叶瞳的性格,能让他这么评价,这个杨景舒就的确是个有本事的,可偏偏出身皇后娘家,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他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她那边,有具体情况传来吗?”
叶瞳摇头,“她用的什么法子炸掉矿场的不知道。不过主子,你真的……”
“不就是铁矿吗?她喜欢,给她就是!”闻人岚峥毫不在意。
“说得轻巧!”叶瞳忍不住对天翻白眼,“白石山铁矿丰富,铸造兵器可是……主子,我就不信你不知道其中的重要性。你就真的这么拱手让人?”
“急什么?”闻人岚峥唇角一抹微笑神秘而期待,“将来的事谁说得准?一时得失不算什么,一世拥有才叫本事。”
嗯?叶瞳愕然瞧着他,莫非主子还有后招,能让赫连若水把到嘴的肥肉吐出来?可这可能吗?
“平康郡里的暗桩还在吗?”闻人岚峥忽然问。
叶瞳叹气,“要保护她?”就怕人家不领情。
“不用。”闻人岚峥摇头,也明白目前的状况。“叫他们自保还差不多,别采取任何行动,我可不想他们被她一锅端了。”
叶瞳松口气,还好主子没被感情冲昏头脑。赫连若水那女人,论及正事绝对是六亲不认。她连主子都下得了手,何况是主子的下属?“她从白石山火场中出来,身边就只跟了韦淮越。主子,你真的不担心吗?”
他觉得韦淮越为她做的那些,即使再铁石心肠,也不可能无动于衷。主子他如何有那般自信和笃定?
闻人岚峥垂眸,默默看着自己腰间的香囊出神。
不是没有担心害怕忐忑不安的。说得再笃定,也难保没有意外。即使她三五年不会变心,十年呢?二十年呢?他若长久不在她身边,韦淮越又一直陪伴在她左右,各自与她的情分此消彼长之下,谁能保证她的心始终在他身上?
就像现在,他与她不过分开两年,她与韦淮越就熟悉许多,甚至培养出与他都未必有的默契。他始终无法忘记她托韦淮越带走赫连无忧时的眼神,而她从来没用那么信任的眼神看过他。若说没有危机感,他自己都不信。即使无关风月,他依然不能不警觉。而如今……
“我只做我想做的,并一定能做到,但不必执着于后果。”半晌他道:“是我的谁也抢不走,不是我的,至少我做到想做的一切,坚持过也努力过,将来想起,也不会后悔。”
星光零零星星落在他脚下,照亮前路如流水。前方的路,是溪,是河,是江,是海,或许有太多转折,但始终绵延向前不曾断绝。不走到最后一步,谁也不知道结果。
叶瞳默不作声,看了看主子在星光中分外冰清的侧影,终于咽下嘴边的话。
人生多羁绊,世事常苦难,遵从本心坚持所爱者,又能有几人?
他默默地转身。
“原地休息一刻,立即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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