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上旬的燕都,因为皇帝的病,笼罩在诡秘的气氛中。
从九月初一传出龙体欠安的消息后没几天,朝会暂停,一切政事都交由内阁几位大臣打理,太子顺理成章地代理朝政。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都被留在宫里给皇上诊治。看这架势,皇上一日没好起来,这些太医是一天都不能离开皇宫。皇上的病情到底如何,也成为诸多朝臣关注的焦点。更有些心思灵活的,已经开始暗中做起小动作,开始盘算着若是皇上一病不起,也该上书奏请传位……
皇宫里一片低气压。
庆云殿中,龙涎香的浓香日夜不断,从铜质貔貅戏狮香炉里袅袅升起,掩住清苦的药味,来往的宫女太监都低眉敛目小心翼翼,恨不得踮起脚尖走路,生怕发出一点声音惊扰皇帝养病。
这段日子,妃嫔们每天都来请安,也有跃跃欲试想亲自来伺候病中的皇帝的起居的,但都被皇后拦下。
皇后放下一切宫务,坚持亲自照顾皇帝的病体,衣不解带日夜守候,连端上来的药,她都亲自尝过才伺候皇帝喝下。
人在病中就比平时容易感动,陆旻这些年和皇后折腾得差不多的夫妻情分,在皇后的殷勤下,又有回暖的趋势。
这天,皇后如往常般,端来热气腾腾的药,自己先喝一口,片刻后觉得没异样,才细心地喂陆旻喝药。陆旻看着面容憔悴的皇后,忽的叹道:“皇后,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皇后勉强笑了笑摇头,“皇上说的哪里话?这本来就是臣妾该做的。做妻子的哪有不照顾夫君的?”
话略有些肉麻,听到陆旻耳里,却说不出的顺耳,他闭了闭眼,“朕有些累了,想先睡会儿,等下太子来了,你再叫醒朕。”
自从陆旻病倒在床后,太子每天代理朝政,忙着和一众大臣打交道,忙着学习处理各种政事,也着实忙碌。不过,即使如此,也依然坚持每天都来探望请安,所以陆旻才会有这种吩咐。
皇后恭敬地应声,小心地服侍着陆旻躺下。
寝殿里瞬间静悄悄的,只有铜质滴漏里轻微的滴答声。
大得惊人的寝殿里安静得人心里空落落的,皇后坐在床前,守着昏睡的皇帝。
垂地帐幔被轻轻拨开,正装朝服的太子陆航轻手轻脚进来,神情微微凝重。
皇后看他一眼,站起身,母子俩到外殿说话。
“母后,父皇的身体如何?”陆航神色中难掩忧虑。
皇后轻轻摇了摇头。“你父皇刚刚才睡下,你再等等吧!”
“是!”
“是太子来了吗?”殿内忽然传出陆旻的声音,他其实一直没睡熟,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皇后不在,立即知道肯定是太子来了。
“儿臣叩见父皇。”陆航恭恭敬敬地跪在榻前向陆旻请安问好。
陆旻在病中神情恹恹,却仍思绪清明,询问着陆航朝中状况,指点着他的不足之处。
“父皇放心,朝中局势安好。”陆航低眉敛目汇报着最近的政务处理。虽然仍有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毕竟是群策群力集思广益,也没出什么乱子。
陆旻一一指出他可以描补的地方,语重心长道:“身为天子,最重要的是用人。朝中上下这么多琐碎的事情,都得靠着臣子们去打理。凡事都过问是不可能的。不过,绝不能因此就被蒙蔽成糊涂虫。所以重要的奏折一定要亲自过目朱批……”
“是!”陆航温顺地低头。
陆旻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叹气,想起他平时亲近的那些人,苦口婆心地道:“为君者尤其忌讳用人唯亲偏听偏信,忠言逆耳,凡事都要为江山社稷多想想,别觉得谁说的好听就听谁的。长久以往绝非国家之福。司徒、赫连、钟家,这三家素来忠心王事又精明能干,他们都是国家的肱股之臣,你记得与他们多加往来。只要你好生对他们,他们自然不会背叛你,这点你放心。”
他先给儿子打个预防针。赫连若水、司徒画衣、钟毓晟,虽然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但都知恩图报不失原则正气,这也是他敢大胆用他们的原因。比起那些欲壑难填居心叵测的好太多。
“将来赫连家和钟家在朝中主持大局,司徒家镇守边疆,至少可保你十年安稳。除非有证据表明他们心怀不轨,你不要轻易动他们。否则一旦寒了忠臣的心对你没好处。”
“是!”陆航恭恭敬敬地听着,表面上十分听话,但内里……天知道!
知子莫若父,何况是见惯人心知人甚微的陆旻?他想了想,语气更和缓地道:“朕去后也再管不了你,有些话你也未必听得进去。罢了!你如果当真容不下他们,朕在九泉之下也无能为力。只有一点你记住,即使要罢免他们,也不能操之过急。一朝天子一朝臣不假,但也不能吃相太难看。不然必会让大臣寒心,日子久了就是隐患。万一因此导致朝廷不稳中央生乱,后患无穷。”
陆航心中一紧,头埋得更低。“是!”他定下心神,顺便将自己想不通的疑问提出来,陆旻也不再像往日那般揣着明白不吭声,反而尽心极力地指点陆航应对之道。其中微妙的变化,陆航的感受自然是最深刻的,心里涌起苦尽甘来的喜悦。不过,他很小心地没将这份喜悦流露在脸上,仍旧恭恭敬敬地该干嘛干嘛。
小心翼翼地伺候陆旻喝完药睡下,给他掖好被角,陆航才轻手轻脚地退下,去召集大臣处理政务。
朝堂上随着皇帝病重,人人夹着尾巴做人,坚决做好自己的分内之事绝不多事。
兰倾旖每天上朝下朝办公,回府后就专心致志教导赫连无忧。她和赫连文庆商量过,不能让这丫头再像原来那样玩玩闹闹下去,于是把所有的空余时间都用在她的教导上。
这天她照例检查赫连无忧新写的策论,见她写得大有进步有理有据,心里大为欣慰,照这种趋势,也不用担心她出阁后受不住风吹雨打。当然表面上绝不肯怎么夸她,只淡淡赞两句,指出不足,又布置下后三天的任务,去向赫连夫人报告。
听完她的汇报,赫连夫人叹口气,千言万语凝在嘴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自知道长女的心上人后,她就一直忐忑不安满怀愁绪,都快成心病了。可有些话她又说不出口,想也知道没可能,此刻愣是成了锯嘴葫芦。
“怎么?您还有事?”兰倾旖狐疑地问。
赫连夫人张了张嘴,小心地试探道:“若水,你自己可有什么打算?”
兰倾旖沉默。长幼有序,如果赫连无忧比她先嫁,她和侯府要承担的舆论压力都不小。她明白,却做不到。
“再说吧!”
赫连夫人叹气,“若水,你如果实在放不下,就跟他去吧!”
“您在说什么?”兰倾旖警觉。
“你不是有心上人吗?”赫连夫人微笑,“喜欢就跟去,不用担心其他。”
“等以后再说吧!”她摇头,“不试到最后,我始终不甘心。”
她已经想好,赌约她若赢了,就让他和云国签五十年的和平条约。如果输……那就什么都不用想,愿赌服输!
这些都不用说出口,她现在要挂心的事一大堆,朝堂上的事千头万绪,错一分都不成,哪里有空管儿女情长?
“若水!你不用想太多,有些事从来不是你一个人的责任。”赫连夫人不好说太明显,只能这样半含半露地提醒。
兰倾旖轻笑,聪慧如她,怎会听不出母亲的意思?可这世上总有值得用生命去坚守的东西。
她不想和赫连夫人说太多让她担心。有些负担一个人承受已足够。“等嫂子进门再说,那时候我也能安心。”
“说起你嫂子,就不知道这喜事办不办得起来。”赫连夫人一想到这个就忧心忡忡。“你说皇上这病怎么……我总觉得心里不安。”
兰倾旖握住她的手,笑意温和,柔声安慰道:“娘别担心,即使……国丧期间守孝三年不假,但婚嫁喜事素来是官停百日军民停一月,耽误不了多久。”
“话是这么说,但遇到这种情况,总归不是什么吉利事。”赫连夫人希望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可不想沾染这种麻烦。
兰倾旖笑而不语,哪来那么多吉利事?吉利与否,不过是讨个彩头搏个心理安慰罢了,真要把它当回事,那什么事也做不成。
陪赫连夫人说过话,见她生出倦意,兰倾旖立即起身告退。
回到晚晴阁,她看完新送来的各种情报,处理好公文,吩咐好该做的事,已是亥初,窗外天色黯淡,天际无月,星星也只有零星几颗,孤零零地挂在天幕,看上去有点阴森,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感觉,却直觉有点不安,勉强按捺心神,简单收拾洗漱睡下了。
夜深人静,她闭上眼睛,听着窗外的风吹落叶声,渐渐沉入梦乡。
她没能睡多久,甚至没能睡熟,就被急促的大力拍门声惊醒。
玉珑焦急的声音伴随着呜咽的风声飘入室内,听起来像有人在哭。
“主子!八百里加急!平康王反了!消息传入宫中,皇上受到这重大刺激,在庆云殿驾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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