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得到上头命令,为长宁公主准备的嫁妆极尽华丽丰厚,超越历代皇后之礼,风光大嫁。
朝中文武百官没人有异议,毕竟比起利益,钱财是最不值钱的。
兰倾旖接连数日闭门不出专心练功,外界忙的风风火火也和她无关,但平静总有打破的一天。
看看笔直站在侧厅的两个打扮华丽的妇人,再看看他们手中的尺子剪刀等裁剪衡量用具,她顿住脚步,蹙起眉。
“这是谁的意思?”她问身边垂手侍立的玉琼。
“这是燕都最好的绣娘,皇帝派来给您做嫁衣。”玉琼垂眉敛目低声答。
兰倾旖心头无法抑制地泛起一阵恶心,她冷下眉目,漠然吩咐:“上次不是说夫人早就为我备好了嫁衣吗?你去找夫人取来,我穿那件就是。”
玉琼一怔,小姐你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越来越好了,夫人什么时候给您做过嫁衣?她垂眸不敢看主子的表情,转身去找赫连夫人拿那件不存在的嫁衣。
“你们回去吧!”兰倾旖也没空为难两个绣娘。人家不过奉命行事,又没招惹她。
两个绣娘面面相觑,不敢违抗她的命令,虽不乐意,但也只能福身告退。
兰倾旖见两人离开,心头那种烦闷恶心感才缓缓褪去,她坐在主位上喝茶,上好的碧螺春,连喝两杯才压下心里浮躁的情绪。
片刻后,赫连夫人匆匆赶来,见她脸色不大好看,关切询问,她摇头,再三保证自己没事,赫连夫人这才稍稍放心。
“若水,这几日你好好休息,远去黎国这一路舟车劳顿,多让厨子炖些补品补补身子,女孩子的身体最是金贵,一定要好好保养,否则将来万一留下什么不好的毛病就后悔莫及了。”
兰倾旖点头,转头看向玉珑,“黎国那边的人到了?”
“尚未。按行程,估计还要七天。”玉珑摇头。
兰倾旖算算日子,“七天?都这么快吗?”
两人低头不语,也不知道该怎么劝。
兰倾旖也没想让她们说话,飘飘荡荡出大门,游魂似的飘遍侯府。
去国离家的难受滋味,她如今算是彻底体会到了。这不是少年时游学在外随时能回来。是即将离开熟悉的家人,和一个男人同床共枕生儿育女共度终身,还得接受一群陌生人成为自己最亲近的家人。其中的苦恼郁闷,实在无法言喻。
原来自己也不能免俗,逃不开待嫁少女的忐忑不安。
亭台楼阁、轩榭池馆……处处都有她的足迹。
一日时间匆匆而过。
次日,玉珑通报,宫中太后送来两个嬷嬷教导礼仪。
“将她们送回。”兰倾旖面色微沉。
她去黎国又不是专门去给人请安做奴才的,学什么礼仪?再说她是嫁到黎国,就算要学礼仪,也该由黎国那方派人来教,用得着太后多管闲事?退一万步讲,就算太后此举合情合理,她也不打算买账。她和陆氏皇族已经撕破脸,维持面子情都是勉强,让陆氏太后手下的人教她礼仪,自找不痛快吗?对方不嫌麻烦,她还觉得恶心。
那老女人是存心的吧!故意想给她添堵!她也不看看她自己算个什么东西,想为难她?她也配?
太后又派人来指导她闺房之术之类,兰倾旖面无表情给挡回去。
太后依然不死心,“好心”派人来说什么女子一定要懂得这个。
兰倾旖二话没说直接命人将传话嬷嬷杖毙,杀鸡儆猴。
对外宣称这倒霉的鸡不敬长宁公主,言辞不恭,竟将公主比作青楼戏子,玷污公主名声尊严,是可忍孰不可忍。太后素来公正守礼,定然不容此等恶奴败坏名声,公主承太后之意,特此杖毙。
冠冕堂皇的理由堵住太后的嘴,谁也反驳发作不得。
至于这理由真假,谁能证明?
明晃晃打了太后的脸,兰倾旖仍若无其事地过日子。
别以为她被陆航那帮小人所不容就代表任人宰割,更别以为她被迫远嫁就代表她好欺负。真要惹火了她,别说太后,就是陆航,想让他死也不过一份毒药的功夫。
这世上总有些给脸不要脸的,非要被狠狠地往死里打一顿才知道学乖。
此后,晚晴阁果然清净无比,再没人来打扰她。
相比于晚晴阁的清静,侯府主院大厅可是热闹非凡,人来人往的都是达官贵族皇亲国戚前来恭贺添妆,薄薄的笑意浮在脸上看不出真心实意,也不用看真心实意,礼数周全地接待后送走。
赫连夫人清点贺礼,发现仅仅各家夫人小姐们的添妆礼,就凑出四十抬嫁妆。
不管实质如何,这场婚典都办得热闹喜庆如火如荼,张灯结彩满目鲜红,红艳艳一片华丽耀眼,看上去很像那么回事。
赫连夫人忙着迎接宾客,过了好几天才找到空闲和女儿谈心,反复告诫女儿交际诀窍、子嗣重要,和夫家人相处的注意事项,最后她才隐晦地提及。“若水,嫁人后不比在家,你看开些,那些脾气能收就收能改就改吧!”
兰倾旖微笑,知道她是提醒自己别想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些不实际的。她乖顺地点头,至于心里怎么想?天知道。
日子过得井然有序,兰倾旖也没怎么理会旁人,直到某天桓亲王府送来拜帖,她沉默半晌,才打开久闭的大门。
造型别致的香炉里缓缓吐出清淡的木樨香,兰倾旖笑意浅淡,出面招待素衣简装的荣琳郡主。
“想不到郡主会来看我这个身份尴尬之人。”兰倾旖递过一杯新沏的铁观音。
她记得荣琳郡主最喜欢铁观音。
陆筠瑶端着茶杯却不急着喝,只似笑非笑看着她,“怎么?你似乎很意外?”
“如今朝中上下,对我避犹不及。那位已明晃晃表明立场,你身为宗室郡主,更该避嫌才对。”兰倾旖淡定如初。
“你可是我的准小姑子!我和你往来合情合理,谁能说出不是?莫非你们家有意悔婚?那你们可要小心了,不拿出个正当理由,我爷爷可不答应!”陆筠瑶笑眯眯提醒。
兰倾旖沉默。
“你甘心吗?”陆筠瑶忽然问。
“不甘心又能怎样?”兰倾旖冷笑,“我总要为侯府上下一百三十九口人和赫连一族着想。”
陆筠瑶神色黯然,声音虽轻态度却坚定,“我会按照婚约嫁到侯府,你放心。”
“我哥哥不愁娶不到称心如意的夫人。”兰倾旖对赫连文庆很有信心,对桓亲王府的情况也了如指掌。她悠悠道:“当然,你能不为利益所驱,我很开心。你也大可放心,我们家没有亏待儿媳妇的先例。”
“不是所有姓陆的都出尔反尔寡廉鲜耻翻脸无情恩将仇报。”陆筠瑶神情决然,“这门婚事是我自己点头答应的,你哥哥也是我自己挑的。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就断然没有悔婚的道理!”
兰倾旖微笑不语。
这世上从来不乏君子,也不缺小人。花尚且有百样,何况是人?
有人忠肝义胆保家卫国,也有人唯利是图卖国求荣。人间百态,哪能一言道尽?
想到她刚刚提出联姻黎国,白瑞祺就派人来问婚期,再看面前的陆筠瑶,她心头大感安慰。
他们赫连家的儿女,看中的人都是极好的。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如今说什么都是空头许诺,婚后才知道结果。现在唯一能兑现的,就是不管你的处境如何,你出嫁时,侯府绝不会让你失了颜面。”兰倾旖捧着茶杯,也不想说太多,毕竟这是赫连文庆的事。“赫连家的儿女,都不是庸才。有什么难办的尽管和我哥哥说,你为难的事,在他看来不算事。退出朝堂不代表我们无能为力。男人本来就该为自己的女人撑腰。”
最后一句理所当然,陆筠瑶几乎要笑。最近的忐忑沉重在这瞬烟消云散,她不再担忧彷徨,也有心情和她开玩笑,“你放心,往后要麻烦你哥哥的还多得很。”
“老王爷的那份情,我怕是没机会报答了。”兰倾旖神色黯淡,“所以我只好补偿到你身上。”
“爷爷这个年纪,中风后恐怕很难好起来。”陆筠瑶眼眶微红,眼下一圈淡淡的青黑看起来很明显。她的脸色有种不正常的白皙,显然这段时间她也很不好过,承受过很大压力。
“我父王……”
“我知道。”兰倾旖语气极平静,目光雪亮如刀锋。
陆筠瑶怔住,突然明白为什么那么多人都害怕她。
她甚至不需要证据,只凭猜测和推导,就能还原出八成以上的真相。
这样可怕的洞察力,怎能不让人心惊胆战?
“不过你们桓亲王府的事,我不打算插手。”兰倾旖笑容狡黠,顽皮地眨眼道:“因为你们的女婿不是我!”
陆筠瑶“噗嗤”一声笑出来,觉得赫连家兄妹们的剽悍,果然是一脉相传。
她是铁打的神经吗?这时候竟然还笑得出来开得出玩笑。
“跟你说句实话。”兰倾旖拍拍她的肩,看似玩笑实则认真,“连桓亲王府后院里那些利益争夺都摆平不了的男人,没资格娶媳妇!”
陆筠瑶怔住。
兰倾旖已没打算继续说下去,该说的她都说了。稍微聪明点,都能理解她的意思。“时间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府吧!再不走,世子该担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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