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闻人楚楚心不甘情不愿地去见那些礼部官员,兰倾旖这才看向苍摩。
她的瞳仁清亮,清晰倒映出天光云影锦绣山河,眼珠乌黑,谁也读不懂其中的幽静深邃。
“温九箫让你告诉我什么?现在可以说了吧!”
苍摩从袖囊里取出一封密信递给她,沉默。
兰倾旖漫不经心地拆开。虽然不用看信她都能猜出大概内容,但真看到和自己猜想相差无几的内容,她还是觉得牙痒痒。
“就知道那混帐嘴里吐不出好话来!”她恼怒地捏紧信纸,脸色阴沉。
苍摩微微低头,装作没听见。
这话好听不好接。
兰倾旖也没打算听他接话,是谁说过婚姻是场赌博,要考虑的事其实有很多。
婚姻是生活,不是感情。
指尖一碾,信纸化成粉末飘散在风中。她摊手,“喜钱呢?好歹相识一场,他就这么小气吧啦的?”
苍摩嘴角抽了抽,他还真没见过这么坦然直接地要喜钱的新娘子。“这不是还没到婚期吗?”
“也行,反正他逃不掉。”兰倾旖想得很开。“把行程安排表给我送一份来,没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前院,闻人楚楚正在和礼部官员扯皮。
“侯府忙于婚典,难免对长公主照应有失,我皇不胜担忧,特意派我等前来。会馆里诸事妥当,新添置不少伶俐妥帖的下人,必然能使长公主宾至如归。还请您移步。”礼部尚书措辞客气有礼。
偏偏闻人楚楚不买账。“忙于婚典?没关系啊!本宫来贵国时带来不少人,留在这里正好可以帮上忙。”
礼部尚书语气更加客气,“长公主身份尊贵,又来者是客,哪敢劳您大驾?我国内务万万没有让客人帮忙的道理。”
“话可不能这么说。”闻人楚楚皮笑肉不笑,“于公,长宁公主即将嫁到我国,一应程序必不可少。不提其他,单是礼仪教导就有的忙碌,不时刻看着怎能做出相应安排?于私,长宁公主即将成为本宫的皇嫂,本宫这个小姑子想和她亲近一二也是人之常情。以贵国的通情达理,应该会支持才对。”
礼部尚书笑得更加谦顺,“侯府如今正忙碌,不及会馆安置周到,只怕会怠慢长公主。”
“这个不用担心。本宫也不是那种不通情达理的人。”闻人楚楚漫不经心地道:“眼下对侯府来说,长宁公主出阁最重要,其他事都可以缓缓。也不必为本宫费心,就近安置即可。”
她斜瞥向不远处垂眉敛目沉默不语的玉珑,毫不客气地吩咐,“你去吧!在你家主子的院子里收拾个住处即可,用不着麻烦。”
姿态坦然,比主人还像主人。
“是。”玉珑垂眸,深深行礼。
礼部尚书一怔,脱口道:“长公主对长宁公主倒是亲密。”
“这是自然。”闻人楚楚立即接话,笑意盈盈自然而然道:“如长宁公主这等忠肝义胆的绝世人物,除开那些忘恩负义狼心狗肺的畜生,只要是个人都会敬重有加。”
礼部官员:“……”
闻人楚楚面不改色,彻底无视面前大片打翻了颜料铺的脸,仿佛有感而发全然无意,满脸正色:“本宫虽不如皇兄怜才惜德,但也知道敬重英杰。依本宫想来,人间自有天理昭昭!不是谁张嘴信口雌黄颠倒黑白恩将仇报过河拆桥,便可以瞒天过海。公道自在人心!那些碧血丹心为国为民的,走到哪里都会受人尊重敬佩。如同那些寡廉鲜耻的,再怎么粉饰太平,也会受人鄙弃离心离德。”
四面突然安静下来。
人人静默,来来往往忙碌的人都像被定在当场般动弹不得,说话的张着嘴,拿东西的伸着手,低叱的僵着身子,走路的抬起的脚搭在半空不知道落下。
满院的人,都为这铿锵有力的一段话,僵成了泥塑木雕。
侯府上下怔怔地立在原地,不少人眼中已浮起泪光。
他们的主子,耿耿丹心却被本国辜负不容,落得个自我放逐的凄凉下场。
而最后,仗义执言说公道话,出面为她打抱不平维护尊严的,竟然是敌国皇族。
世事无常,人心难测。
事实,便是如此讽刺。
在场的云国官员都不知道自己的脸皮该是什么颜色,才能表达这一刻的心情。
被敌国长公主骂得狗血淋头还不能反驳,可想而知有多窝囊。
人家说得冠冕堂皇大义凛然,他们想反驳都没理由。况且人家也没指名道姓说骂的是谁,可猪都知道这字字句句诛心之言针对的是云国朝廷。从陆航到文武百官,人家全都招呼遍了。
最歹毒的是人家在他们的地盘上装模作样做好人,他们还得笑脸相迎,更得把自己的脸凑上去给人家踩。
也不知这位长公主,看着云国朝廷的面子里子都被削得干干净净,看着他们颜面扫地还无法还击,心中会生出怎样的轻视和笑话?
四周来往的侯府下人投来的目光,更是让他们忐忑不安。
有几个有点见识的官员悄悄对视一眼,眼神中都浮出忧色——如今国家不宁,四海不靖,将赫连若水送出去联姻,当真就能高枕无忧?就不会埋下更深的隐患?万一弄巧成拙……激灵灵打了个冷战,他们都不敢再想下去。
赫连若水金殿立誓,赫连一族已就此谢幕,即使再有影响力也成为过去,还能有什么隐患?
应该是他们想多了……吧?
礼部尚书苦笑作揖,“长公主高义,我等佩服。但侯府近期来往者众龙蛇混杂,安全防范方面只怕无法像往常那样精细,不如会馆有保障。为长公主安全计,还请移驾。”
闻人楚楚不以为然,“无妨,本宫对长宁侯府的防卫还是有所耳闻的。如果侯府都不安全,天底下也没什么安全地方了。本宫自会对自己的安危负责,贵国只管放心便是。”
话已至此,礼部尚书也只好让步,“既然长公主坚持,那我等这就告退了。长公主请自便。”
闻人楚楚扯开标准微笑,“好走不送。”
打发走礼部官员的长公主全身轻松,喜滋滋地回晚晴阁报信。
晚晴阁里赫连文庆正和兰倾旖商谈桓亲王府的事。
不管是两府的姻亲关系,还是凭桓老亲王的仗义执言,他们都不能对桓亲王府不闻不问。
“陆筠瑶的态度已很清楚,我们也不用犹豫。”兰倾旖语气散漫态度坚决,“反正咱们当初答应结亲,也不是因为她荣琳郡主的身份,而是看中她这个人。如今更不必因为她的身份打退堂鼓。”
赫连文庆缓慢而坚定地点头。“你放心,这点小事我能处理好。”
兰倾旖点头放下心来,唇角笑意弧度完美,完美得像画上去的。对自家兄长的手段,她自然是相信的。侯府在他手里,绝不会走下坡路。
只要赫连家还在,他们不愁没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你放心。”赫连文庆言简意赅,“我们都要在各自的位置上过得好好的,这样才能保证赫连家的完整。无论何时,我们都是一家人,以后需要你地方还多的很。”
“什么多得很?”闻人楚楚刚好从外面进来,听到余音信口问。
“在说我即使出嫁后依然是赫连家的女儿,家里需要我的地方多的很。”兰倾旖坦然答。
闻人楚楚恍然点头,心说做他们家的女儿真有福气。想起刚刚听到的八卦,她饶有兴致地摸着下巴,“文庆大哥,听说你的婚期定下了?那我可得好好准备一份丰厚的贺礼。”
“你趁早给我打消念头!”赫连文庆毫不客气地拒绝,没好气道:“你的贺礼我可消受不起!”
“哎,别这么见外,好歹我也叫你一声哥!”闻人楚楚挥手。
“滚蛋!”赫连文庆毫不领情。
“哎呀,你伤我的心了。”闻人楚楚夸张地捧心哀叹,冲到兰倾旖身边抱着她的手臂求安慰求抱抱。
“德行!”赫连文庆满头黑线,不满地瞪了眼妹子,“你就纵着她!”
“无妨。”兰倾旖淡定答:“温九箫会收拾她就行!”
挂在她身上的无尾熊全身一抖。
师叔,你狠!
赫连文庆怔了怔,随即大笑,“该!果然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来,楚楚,你回报社会的时候到了。”赫连文庆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脑勺,和蔼可亲地道:“以后你记得好好照顾若水,别让那些花花草草对她不利。”
“你放心,我皇兄肯定会对皇嫂好的。”闻人楚楚笑眯眯答。她皇兄费那么大劲才娶回心上人,捧在手心里呵护疼宠还来不及,怎会让她受委屈?
“再怎么好,也不过是个妾!”赫连文庆忽然冷笑。
室内瞬间寂静。
明眼人都知道,以黎国形势和“长宁”公主的身份,她不可能为后。至少,目前不可能。
“你该说,让楚楚好好照顾那些花花草草,别让我对她们不利。”兰倾旖忽然悠悠开口,打破沉闷气氛。
闻人楚楚扑哧一笑,心想你就是对她们不利,皇兄肯定也不会在意,保不准他还巴不得你对她们不利。
赫连文庆冷哼,心说还没嫁出去就开始护着某人,果然是女生向外。“我懒得理你!走了。”
闻人楚楚见兰倾旖毫不在意模样,也放下心来。“这是皇兄让我交给你的。”
明黄丝帛递到她面前,闻人楚楚的神情有些复杂,显然早知道内容。“皇兄让我告诉你,总要你心甘情愿,他不想费尽心思娶你回去,最后却和你结成怨偶。”
兰倾旖接过那道圣旨,手指摩挲着柔软光滑的丝帛,心情复杂幽幽。
十年光阴,如画江山。
等到十年后,谁知道会是怎样的情景?
也许是相顾无言只有泪千行,也许是夫妻陌路各行各路,也许是她命丧黄泉他君临天下,也许是……相逢成仇不死不休。
“玉琼。”她曼声轻唤。
“小姐?”
“封存起来,等咱们到嘉水关见到画儿后,我再亲手交给她。”兰倾旖抬手,手中丝帛在日光下闪动着熠熠光辉。
“是!”
“来,我们好好商量下怎么应付陆航吧!”兰倾旖转身看向闻人楚楚,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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